磅礴的大雨,是來自上天的洗禮,以著勢不可擋的姿態,徹底沖刷了安陵的天地,沖走了腐朽,沖走了血腥,也徹底沖走了百年來逐漸積壓下的陰霾,留下的,只是一整片乾淨的淨土。
廣袤無垠的國度上,已然重新煥發生機,新鮮血液在不斷注入,純淨的氣息在復甦,陽光明媚的天空下,草長鶯飛,欣欣向榮,一切都是那麼那麼清新,那麼輕鬆,那麼美!
煙雨遙慢慢地彎起嘴角,柔美恬淡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清雅的微笑。微風帶著雨後獨有的氣息,掠過她的鼻端,撩起了她的一縷青絲,溫柔地浮動,就像此刻,她心上的感覺。
一切都結束了!
她望著頭頂晴朗的天空,愜意地閉上了美麗的眼眸,一身的輕快。她慢慢地呼吸,胸口舒暢,再睜開眼睛時,映入她如水般眼簾中的,是一座門庭寬大的府邸。
這裡,是軒轅翰的王府,也是唯一一處,從始至終都沒有被動亂波及到的地方,因爲,她在這裡!
她琉璃一樣靈動的眼眸微動,纖長如蝶翼的眼睫淺淺一揚,輕輕轉眸,薄薄的光暈落在她的眉眼上,淡淡柔柔地流轉。
那個人是誰呢?那個站在空曠的街道上,用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男子,是誰呢?
她忽地紅了臉,笑了,有些矜持,有些羞怯。是從什麼時候起,已經有一個人,在爲她等候了?母親的遺命,她已完成,她是不是也該享受一下這廣闊的天地了呢?
她往後的人生,已經註定了平淡美好,但願那個女人,也得到她的幸福吧!
墨王府裡,狼正在對著銅鏡,用一條白綾,一圈一圈地束緊腰身,然後穿上了一身簡單利落,束袖款式的湖藍色衣裙,打開了臥房的門,走了出去。
她恢復了她之前隨性自然的裝扮,只是眉眼間,淡淡地殘留了幾絲殘餘的凌厲。可是,恍然回想起從前,又似乎覺得,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都是眼神犀利明亮,眉目透徹張揚,還有那一身的傲骨輕狂,和那收放自如的萬丈鋒芒。
只是現在,她看起來似乎是更加淡漠了,淡漠到,像是沒了情緒……
明朗的陽光下,狼纖細柔韌的身影,緩慢地出現在了都城東側的鏡湖邊上,然後踏上了一艘停泊在平靜湖面上簡潔精緻的畫舫。但當她略微彎身,撩開艙門垂掛的精美珠簾,進入船艙時,神情清淡的容顏上,眉梢忍不住微微一挑。
佈置精巧,顏色明麗的船艙內,已經有了不少人了。鋪著錦緞桌布的圓桌旁,坐著溫潤清和的軒轅睿,單純可愛的軒轅翰,比肩而坐的狐貍和雪雅靜夫婦,最重要的是,還有那個一身墨袍的軒轅墨,和他的蝶王妃。
有趣的是,除了軒轅睿以外,其他的人在看到她時,都多多少少地顯出了些許意外來。
狼看了眼已經站起身,衝著自己溫文淺笑的軒轅睿,腳步慢慢向裡,似笑非笑,“太子殿下,您可沒有說,會有這麼多人啊!”
軒轅睿的笑容很舒暢,性格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四弟妹,我已然退去了太子一位,你故意這樣說,是有意笑話我呀!況且,既是遊湖,自然是人多些纔好!”
狼清淡地揚了揚嘴角,也不說話,直接入座,坐到了雪雅靜的旁邊。
當她路過藍蝶身邊時,藍蝶已經早早地站起了起來,朝她微微福了福身,溫順地叫了一聲,“姐姐。”
只是狼沒理人,藍蝶就有些尷尬和不知所措,在軒轅墨看著狼微微蹙眉,然後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坐下後,她也顯得有些拘謹。
人都是軒轅睿請的,他當然需要盡力讓場面輕鬆起來,只是他溫和地調笑了兩句後,狼都是看戲一般地看著他。雖然她的神態自然,也沒有要刁難人的意思,可就是不接話。
氣氛,一時間就凝滯了,誰都沒有再開口!
軒轅翰滴溜溜轉著他又圓又亮,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繼而低下頭對手指,聰明地沒有插言,在經歷了一場動盪後,他也長大了不少。
氣氛依舊沉默著……
狼泛著墨玉一般溫潤光澤的幽深眼眸,淺淺一動,眼簾一擡,平淡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掃而過,然後慢慢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杯茶,離開了船艙,站在了甲板上。
她並不希望,只因多了她一人,就讓所有的人,都不自在。
她雙手握著溫熱的茶杯,側著身子,半邊手肘搭住船沿,腳踝交疊,就那麼姿態隨意地倚在了畫舫的船尾上。她淡淡地望著岸邊逐漸向後移動的竹林風景,隱約有些蒼白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在那場暴雨過後,這鏡湖的水位,似乎是升高了不少,平展的湖面,清澈純淨,除了船行進時產生的漣漪,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距離她第一次出現在這裡,已經有一年多了吧,不過,有誰能想到,這中間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呢?
一切都不一樣了!
時光的魔咒,誰都逃不掉啊!
可能是過了許久,也可能只是過了一會兒,當狼手中的那盞茶完全冷掉的時候,船艙裡的人,都已經斷斷續續地上到了甲板上,三三兩兩地分站在各處,卻無一例外地,都站在了能夠看得見狼的地方。
又過了一會兒後,藍蝶看了看狼的方向,好似猶豫了半天,但還是走了過去。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那裡。
藍蝶仍是很守禮地對著狼福了福身,小心又帶了點兒討好地再次叫了一聲,“姐姐。”
狼的眼眸微轉,冷淡的目光在藍蝶的臉上蜻蜓點水地一掃,就收回了,身姿沒有動過分毫。
藍蝶咬了咬脣,有些難堪,也有些受傷,可她大概還想再試試,“姐姐,我……”
可她的話才吐了兩個字,就被船身一陣突然的劇烈晃動打斷,一聲低呼後,還未來得及站穩的所有人,就眼睜睜地看著船尾沒了人,緊接著的是船外響起的,兩聲沉悶的落水聲。
人人大驚失色,這樣的情況,簡直讓人猝不及防,軒轅睿立刻大喝停船,而軒轅墨卻已經縱身,跳進湖裡救人了。
很快,軒轅墨就帶著藍蝶冒出了水面,船上趕來的水手慌忙七手八腳地幫著把人拖上船來,衆人都圍在了一起,只聽得見藍蝶不停嗆咳的聲音,而晃動的湖面上,卻久久沒再出現另一個身影。
“長姐!長姐還沒上來!她還沒上來!”雪雅靜心急地大叫。
狐貍就在這時,擔憂地皺起了眉,從狼剛一上船的時候開始,他就隱隱地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以她的身手,怎麼可能會被一起撞下船去,到現在還不上來?
她到底怎麼了?!
其實,狼也並沒有怎麼樣,她只是……沒有足夠的力氣,游上去而已。
她睜著眼睛,神情淡漠平靜,放鬆著身體,像是在細細地感受著,身體不斷下沉的感覺。她如瀑的長髮,隨水舒展,她藍色的衣袂,盛開如妖冶的花瓣,她幽深清澈的雙眼,剔透又蘊藏紅塵萬千。
這鏡湖的水呀,真的很靜,可也真的很深吶!深得彷彿,永遠也沉不到底一樣!
她親眼看見,那一道墨色衝入了水中,身姿比魚兒還要敏捷,然後舍了她,帶走了另一個女人,走得那樣毫不留情!
現在,她又看到了一個衝進水中的身影,而那道身影,正筆直地衝著她而來。
她勾了勾脣,盡力伸長了手,她放棄掙扎,是因爲無能爲力,可並不是想就這麼去死,那可不是她狼王的作風!
嘩啦一聲,狐貍終於帶著狼冒出了水面,水手們便再一次七手八腳地幫著把人給拖上船來,人人才逐漸鬆了一口氣。
這一前一後的時間,一共也沒有過去多久,藍蝶還靠在軒轅墨的懷裡咳水,話也說不出來,而滿甲板的水漬上,狼也在用力地咳。
“四弟!”軒轅睿猛然大呼。
可,來不及了!
那一巴掌,像是帶了疾風,狠狠地摑在了狼的臉頰上,響聲大的嚇人,狼直接被扇得偏過了頭去。
甲板上,一下就安靜了!呼吸都靜止了!
所有人都被那一巴掌震驚了,軒轅翰瞪圓了眼睛,狐貍驟然擰眉,藍蝶也驚訝地咳不出來了。
“爲什麼要在水裡拉住藍蝶不放!你之前明明可以拉住她,爲什麼要故意一起掉進水裡去!”軒轅墨怒聲質問。
他的臉色黑沉,皺緊了眉頭,他真的生了氣,頭一次真的生氣!他要她的答案,可回答他的,卻不是狼的話。
凝固的氣息裡,旁人只看見,狼慢慢地直了直身子,垂著頭,微微蠕動了兩下腮幫,然後朝著一旁,吐了一口。
血水裡,兩顆白白的石牙!
甲板上,再次無聲……
狼盯著那兩顆牙齒,看著,垂下的眼簾,遮擋住了她所有的情緒。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擡起了頭,半邊紅腫的臉頰,落在衆人眼裡,分外刺眼。
她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那個男人,輕輕地嘆著說,“原來,你真的會水啊!”
軒轅墨的神色一頓,狼卻不知爲何一笑,抿著脣,將視線移開了。
她的臉上,滿是湖水,即便是有淚從眼角滑落,也只會被人忽略。
可,忽略,便忽略吧,她可以不在意……
狼無聲地轉頭,目光不聚焦地遠望,那重新恢復如初的鏡子一樣的湖面上,清晰地倒映著清爽明媚的藍天白雲,微風吹拂,湖對的竹林,細細地作響。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她的神色寡淡,氣息平和,她的心中,沒有蠻怨,沒有不甘,沒有難過,也……沒有愛恨!
她,心如止水!
也許,真的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軒轅翰突然驚呼,“四嫂,你流血了?!”
深深淺淺的痕跡,透過溼透的衣服,淡淡地氤氳了出來,漸漸地融合成了一片,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明顯……
但就在這衆人驚心不已的時候,只聽見狼忽地高喊了一聲,“雲璃!”
霎時,一條雪白的緞帶,由湖對岸的竹林裡飛出,轉瞬就捲走了那抹藍色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