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子的東宮,夜色下,那道纖細敏捷的身影略作猶豫,然後果斷地直接向著軒轅皇帝的御書房去了。
在去找軒轅墨之前,有件事情,她需要證實!
皇宮裡,到處都是燃起的火把,一隊一隊的大內侍衛,從各個方向來往,不停地穿梭。他們正在追蹤著狼的行跡,大量的人馬守住了幾乎整座皇宮全部的出入口,並且正在全力地搜捕,腳步聲,紛亂的嘈雜聲,夾雜在火把的火光裡,遍佈他們所到的每一處。
狼無聲無息地趴在一座殿宇的琉璃瓦上,藉著月光留下的陰影,掩藏自己,此時的情形,她也不得不提高警惕。她瞇著眼睛,身形悄然移動,過了許久後,她的身影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御書房。
御書房裡燈火通明,但這裡似乎沒有什麼人,狼站在書房的最中央,犀利幽深的眼眸環顧四方,目光一定,就直奔桌案後的牆壁,打算速戰速決。但當她的手剛一貼上那面牆壁,準備要找機關時,身形卻忽地一頓,狐疑地將眼一瞇,因爲,她隱約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呼吸。
狼順著那點生息,慢慢地轉到了御書房的內閣裡,裝飾簡單的明黃色內閣裡,靠東面有一張牀榻,而那張牀榻上躺著一個人,正是軒轅皇帝!
可此時的軒轅皇帝,滿頭髮絲皆白,乾枯毛躁,久未打理,臉色枯黃,眼眶凹深,皮膚褶皺橫生,瘦弱得不成人形,活像一張大號的人皮掛在了一具小一號的骷髏架上,看得分外滲人。
但距離她朝堂受審那天,不過才過了短短幾日的時間,當時也根本沒看出他有什麼異常,怎麼現在就成了這副形狀?!
狼凌厲地皺緊了眉頭,上下掃視著塌上的人。
也許是狼的氣息和打量太明顯,原本躺在牀上像乾屍一樣的軒轅皇帝,突然睜開了眼。那一雙深陷在眼眶裡的眼睛,倒是沒有半點病態,又黑又大,而且眼裡的精光亮得嚇人,狼又狠狠一蹙眉,眉目凜冽。
但軒轅皇帝一見是她,眼裡又是一亮,神態上略有放鬆和寬慰,彷彿心中鬆了口氣,直直地盯著她,像是有話要說。
狼皺著眉開口,“說不了話?”
軒轅皇帝利索地一眨眼。
狼瞥他一眼,猜測道,“中了蠱?”
軒轅皇帝仍舊利索地一眨眼。
莫名的,狼的神情古怪了一瞬,這副情形,她看得不免心頭髮笑,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感受,只覺得,能當上皇帝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她準備再說一句什麼,可忽然耳根一動,頭一側,犀利的眼角朝內閣外一瞥,緊接著利落地躲到了牀塌後。不一會兒,內閣裡就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一個人走了進來,最後停在了牀榻邊。
明亮的燈火裡,軒轅康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牀榻上的人,那個曾經高高在上、威嚴莊重、他需要不斷仰望的人,他的父親。他靜靜地看著,神情非常平靜,可他的父親卻還是像這幾天一樣,緊閉著眼睛,根本不願理會他。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微微的嘆息,降低了身形,曲下膝蓋,手臂趴扶著牀榻上,半蹲在了牀邊。
“父皇。”
等了半天,內閣裡一室寂靜,沒有人回答他。
軒轅康也知道,沒人有能回答他,他只不過是在自言自語。他眼神有些迷離,語調很輕微,自顧自地呢喃輕訴,“兒臣知道,您的心裡一定在恨我!兒臣現在也不給自己找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可這錯,如今也已經無法挽回了……可是……兒臣不後悔!只是……只是,兒臣一直都不明白,從小到大都沒有想明白,同樣都是你的兒子,爲什麼您就是不願意多關注我一點兒呢?如果……如果您的眼裡,看得到我這個兒子,我是不是也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
軒轅康的話語,逐漸開始混亂,呢喃著,絮叨著,時斷時續,可能是想到了哪兒,就說到哪兒,偶爾隔了很長時間纔會又忽然冒出一句,說出來的話,聽起來也前言不搭後語。他就這樣一直在這裡呆了大半個晚上,後來乾脆就直接坐在了地上,直到天色微亮,屋裡的燈火逐漸熄滅時,他才恍惚清醒過來。
他閉了閉眼睛,視線重新聚焦後,神態恢復正常。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仔細地替牀榻上的軒轅皇帝掖了掖被角後,纔像來時一樣,沒有任何話語,腳步緩慢又輕微地離開了。
等到四周已完全安靜下來時,狼緩緩地從牀榻後面顯露出身形,她走到牀邊,軒轅皇帝也早已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地看著她。
狼也看了看他,沒多說其它,只給了個保證,“放心,我會盡全力,保你安陵不亂!”
軒轅皇帝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起碼她說了,就算有了一絲希望。他眨了下眼睛,安定的眼神下,是全然的信任和篤定。
狼挑了挑眉,心下詫異,卻也毫不拖泥帶水地就轉身出了內閣,她還沒忘記她來這兒的目的。她迅速地來到了御書房桌案後,在那面牆上摸索了一陣後,便成功開啓了機關……
她瞇著眼睛,在朦朧的視線裡,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在那面緩緩劃開的牆壁裡,也同樣有一幅和真人等高的肖像畫慢慢顯現。那畫中的女子,也仍舊用那雙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她,唯一有所不同的,也就只是那畫中的背景。
在雪國皇宮裡的那副畫像裡,背景是飄雪的蒼茫雪谷,而眼前的這一幅,是浮雲飄渺的悠悠遠山。
那麼,她和這畫裡的女子,又什麼關係呢?
御書房裡,重新歸於寂靜,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天際暗淡的白光,透過格子窗,灰濛濛地照了進來,照著空無一人的御書房,也照著……軒轅皇帝無力垂下的鬆弛眼睛……
終究還是被她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