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墨依舊習慣性地站在王府中央,那個小院子裡的那塊純黑色的高高巨石上,即使再度娶妃,對他似乎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和改變,他依舊一如既往,沉默地、深沉地,眺望著他將畢生守護的天下。
他已經知道,狼回來了。在婚禮後的第二天,他便去找過她,但被她的丫鬟攔住,直到現在,也沒能見到人。聽端硯說,她殺光了整座山寨裡的人,身上受的傷很重,他見不到她,可也能大概想象得出她渾身浴血、憤怒狠厲的樣子。
他問過端硯,“是不是覺得本王做得過分了?”
端硯緘默了一會兒纔回答,“屬下明白,蝶王妃對王爺非比尋常。”
蝶王妃,就是他新娶的妻子,他請求皇上賜婚,賜了她平妃的地位。這是他對藍蝶的虧欠,他不能委屈了她,卻也因此耽擱了他趕往山寨的時間,他本以爲派端硯先去,可以暫時穩住那個男人的狂性,可不成想,還是他錯了!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眼眸裡深邃一片,心情複雜。他略略轉眸,餘光裡不經意地發現了一道淺綠色的身影,他認得出,那是她的丫鬟淺碧。那個小丫頭正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最後拐去了西南角的廢院裡。
軒轅墨凝著目光,盯著她的舉動,見她進了院子去敲了敲門,又把手裡提著的食盒放在了門口,等待了許久才一步一回頭,憂心忡忡地走了。
軒轅墨沉了沉眸,眼裡閃過一絲懷疑和擔憂,她怎麼把自己關在那兒了?
他腳尖一點,身姿穩穩地落在巨石下,打算去看個究竟。途中在路過她的院子時,恰好遇上了回來的淺碧,小丫頭心虛,行了禮後就不敢再多說什麼。
他沉聲詢問,“王妃呢?”
淺碧低著頭還沒回答,霜凌和輕煉就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她們行了禮,霜凌先一步說,“不知王爺問的,是哪一位王妃?”
霜凌向來就是個冷美人,這時更是面無表情,她們雖都是低垂著眉眼,恭敬不減,可軒轅墨明白,她們心裡都有怨氣。她們忠心護主,他不該責備她們,也沒有不滿,他只是默然不語地盯著霜凌,緩緩釋放出淡淡的威壓。
“王爺,”霜凌上前又行了一禮,態度不卑不亢,“奴婢自知言語有所冒犯,請王爺見諒,但還是請王爺回吧。想必王爺也是清楚的,王妃現在,不願見你!”
軒轅墨依舊沉默,但心中卻是隱隱嘆了口氣,或許,那是他做過的,最不該做的決定!
乾瘦的管家腳步匆匆地趕來了,額頭上有些薄汗,他來到軒轅墨跟前,條理清晰語速極快地稟報,有一隊人馬闖進來了,他沒攔住,現在已經和府裡的護衛打了起來,暫時被圍住。
軒轅墨擰了擰眉,“來人有沒有報上姓名?”
管家忙答,“說了,領頭的人披頭散髮,說自己是南疆二王子姜無,喊著要見王妃娘娘,奴才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奴才……”
“放他進來。”
管家一愣,瞪大眼睛擡起頭,不確定自己聽沒聽錯。
“只放他一個人!”
管家立刻定了主心骨,“是。”
之後,幾乎就是管家才離開,一個披頭散髮、衣衫凌亂的男人就出現了。來人的確就是姜無,但他不經兩國通報,私闖安陵,又是以如此狂亂狼狽的面目出現,意圖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
姜無幾個箭步就衝了上來,青筋畢露的雙手一把拽住軒轅墨領口,眥目欲裂,痛苦不堪地大吼,“那個女人呢?那個該死的女人在哪兒?”吼完他又突然鬆開了軒轅墨,瘋瘋癲癲、跌跌撞撞地徑直地朝著西南角的方向跑去。
軒轅墨的眼眸一沉再沉,忽然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他大步向前,頭也不回地對追來的管家吩咐,“去請仙醫雲璃!”
管家應了一聲,就又急忙去了,只留下還站在原地的三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也都一咬牙,跟了上去。
他們先後都到達了西南角的那座廢院裡,平日裡根本無人會去的地方,突然間闖入了這麼多人,顯得非常突兀的擁擠不堪。
姜無捂著胸口,臉色青白,腳步搖晃,吃力地朝著眼前的那間門窗緊閉的屋子走過去,佈滿血絲的眼睛,通紅一片,兇狠的眼神,彷彿恨不得要吃人。
這時,死寂一樣的屋子裡,驀地傳出了一聲巨大的悶響,姜無的腳步一頓,猛然發狂地痛苦大叫一聲,衝開了那扇不堪一擊的屋門,卻又腳下踉蹌,直直地跌倒在門口。
昏暗的屋子裡,霎時涌入了大量的光線,明明白白地照清楚了一切。
破舊的木牀,染血的碎衣,帶血的剪刀、繃帶丟棄一旁,傷藥散落一地,浴桶裡早已涼透的水盪漾著淡淡的血紅,滿地的水漬。而狼,那個代號爲狼王的女人,那個貴爲雪國長公主的女人,那個如今被稱爲安陵墨王妃的女人,就那樣渾身是水地躺倒在冰涼的地上,臉毫無血色,脣毫無血色,氣息奄奄,幾乎沒了生機。
這一幕,深切地刺痛了軒轅墨一貫深沉無邊的深濃眼眸,在那一刻,他真的後悔了!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幾下,道不明的情緒,在心底蔓延……
趴在地上的姜無,同樣氣息虛弱無比,他費力地擡起頭,不知是恨還是悲地望著狼,眼中蓄淚,聲音嘶啞,“你這個女人!你就這麼想死嗎?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反抗不了的!我明明給了你藥,你爲什麼不吃!爲什麼不吃!”
軒轅墨深濃的眸一閃,沉默不語,腳步慢慢靠近……
急急趕來的霜凌三人,早已僵在屋外,眼前的狀況,讓她們不敢擅自動作。但幸好,雲璃很快就出現了,遠在院門外面,他的震驚和焦急就全部展現在了他清亮的眼眸裡。
他的神色瞬間一緊,臉色煞白,嚴肅地緊繃著眉宇,抿緊了脣,腳步飛快……
可是……
就當軒轅墨的身影出現在了狼的身邊,無言地蹲下身,想要把人扶起,手將要碰到她身體的剎那,狼倏地睜開了眼睛。
她眼裡驟然閃現出鋒利的厲光,目光直射趴在門口的姜無,猛然抓起一旁的剪刀,拼了命地飛撲過去,軒轅墨的手,就落空了……
她把人給撞出了門外,她也跟著被捲了出去,可又在眨眼間,她騎在姜無的身上,剪刀朝著姜無的胸口,奮力刺了下去……
雲璃已經進到院中的腳步一停,所有人都以爲,姜無會必死無疑,可那剪刀卻懸在了他胸口上方一寸的地方,顫抖著,卻是怎麼也刺不下去。
姜無愣愣地看著,忽然就癲狂地大笑起來,淚水和著笑聲一同滾下,“我早就說過,中了同心蠱,你殺不了我的!”
同心蠱!同心蠱!下在一雙男女心頭的蠱毒!除非同心,只可餵養,否則,終生無法去除!
軒轅墨和雲璃的身形,齊齊一頓……
狼一身的血水,虛弱嘶吼的嗓音,冷冷冰冰,“去你媽的同心!沒有真情,哪兒來的同心?!不過都是些帝王控制人的手段,也只有你這個蠢貨纔會相信!”
姜無恍然一怔,神情一呆,眼眸和心,毫無防備地一起被掏空。他呆呆地看著狼手中的剪刀再次高舉、刺下,然後依然停留在了他的胸口上方,依舊顫抖不停。
狼已然拼盡了全力,但她也已然無能爲力,她無法穿透那層無形的阻力,再多的努力都是枉然。她的心力已枯竭,憤恨和絕望席捲,支撐著她的力量,瞬間崩潰,潰不成軍,無法阻擋地崩塌傾泄……
忽然,一隻寬厚有力的手,從身後緊緊地包裹住了她的手,帶著她的手,手起刀落,毅然決然地,狠狠刺了下去……
可,一樣的,不過是多刺透了一層衣物,再無法深入。
僵持中,狼猛然掙開了軒轅墨的懷抱,剪刀尖銳的刀尖,揚在半空,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金芒,接著,毫無轉圜地,直刺進了她自己的胸口。
刀一拔,奔涌而出的心頭血,好像血紅的寶石,閃耀著瑰麗絕豔的光芒,裹挾著一隻細小的蠕蟲,溫溫熱熱地濺在了姜無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