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羅晴兒不看則已,一看羞得無地自容。只見廳內正中擺設一張供桌,桌後一個大木架上插一面黑綢子大三角旗。隱隱約約的、似同紅線繡著什麼神像,這大概就是八門金鎖陣的陣旗。供桌上,也放置一個小木架,上插著那所謂招魂幡。前面陳設著供果之屬,大約在八盆至十二盆之間。這是關於亭內所有靜物的情形,可有什麼人在那裡面?這個自然,倘若室內空無一人,只是一些靜物的話,怎會使她又羞又急?
原來供桌之前,並排立有九人,皆赤棵著上下身,一絲也不掛!好象正對著那神像行禮,少頃禮畢,又一齊轉過身來,把臉孔朝著外邊。
如此以來,羅晴兒瞧得萬分清楚:室中央站著一位老者,在他左右二邊,分別有二男二女相相對而立,都是花季少年。
照這情形猜測,那老者許就是萬左思,左右二邊的四男四女,大概便是其門下的男女弟子。
羅晴兒雖出身不高,只是一個盜魁家女兒。然在平日之間,也和大家閨秀沒什麼兩樣,總是羞人答答的,伏處在閨中。如今教她那裡瞧得慣這些情形,不自覺的把一張臉都羞得通紅起來。可她此來的目地,是要攻破這八門金鎖陣,把父母雙親所中之毒解除。所以決不能爲瞧不慣這些情形,即望望然舍之而去。於是,她滿面含羞,身子卻依歸立在窗下,不曾移動得一步。心中卻惱恨起來,暗地不住的咒詛道:“好個不要臉的妖道,竟是連禽獸都不如。他不但教那些男女弟子都**著身體,自己還以身作則,這還成個什麼體統!若再讓他胡鬧下去,到各處去提倡他這個聖門教,這朗朗乾坤,豈不污濁難堪?別人或畏懼他的妖法,而無可奈何。我卻發誓,決不畏懼,定要和他周旋一下,而見個最後高低。”想時,又把牙齦重重的齧上一齧,大有如不撲殺此獠,絕不甘休之意。
此時,萬左思已把供桌間小木架上的那面招魂幡取在手中,復又走過數步,就著中央一立。
那八名男女弟子,便上前圍將起來,繞著他的身體,川流不息的旋走起來。
緊接著,萬左思又把手中招魂幡揮動,口中並唸唸有詞。當他念畢一句,那些男女弟子也齊聲跟念一句。瞧這情形,大概又是在作什麼妖法了。
羅晴再也忍耐不住,便想從腰間拔出刀來,大叫一聲,從外面殺進去。
可就在這個當,又瞧到一件驚駭得出人意外的事情。
瞧那萬左思忽然停口不念,並把招魂幡遞給旁邊的一個男弟子,卻用騰出來的那支右手,向空中虛虛一抓。接著,便又微微一笑。他手掌之中,已拿住一件東西。隨又展開手掌,把這件東西向空中一拋,這東西便屹然停立在空中不復動,好象很平正的粘在那裡似的。
正面因對著羅晴兒所站立的那個窗戶,瞅得一目瞭然。先前,她還心中嘀咕說不畏懼萬左思的妖法。但到這時,卻也使她不得不有些畏懼起來。可虛貼在空中的這件東西,既不是什麼飛刀,也不是什麼飛劍,更不是什麼其他的武器。說出來,也平常得很,卻只是在陣外之時,孫德勝所寫的那張小小的紙片。
羅晴兒大驚,那紙片明明是藏在自己衣袋之中。
如今,只經萬左思在空中這麼的一抓,即毫無察覺的給他拿了去。
這怎不教羅晴兒大大驚駭起來,而由此更可得到一個有力的證據:她偷偷走入這八門金鎖陣來,並偷偷站立在這裡窺探他們的行動,已完全爲萬左思所知道的了。而以萬左思這麼手段很辣的一個人,既事先把那個紙片招去,賣弄一下自己的本領,怕不在接踵之間,又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她!
然羅晴兒畢竟出生於名門,什麼場面沒見過。當紙片給萬左思憑空拿了去之後,她這麼惴惴的恐慮著,也只是剎那間的事。在一個轉念間,倒又覺得,自己原是立志要和萬左思拼上一拼的。如今這妖道既先來找她,那是好極了,還要怕懼些什麼!
羅晴兒這麼一想,膽力不禁又壯起來,即把腰間的刀一亮,大聲的叫喊道:“好個不要臉的妖道,如此不堪入目的邪術,也值得這般賣弄,姑娘現在就來找你!”話剛說完,尚未離開那窗戶之下。
卻見萬左思面帶微笑,又朝她虛虛的一招手。
羅晴兒早已身不由主的,被攝在半空之中,隨即如飛鳥一般,投入中央的那個門中去了。
剛至亭中,要經過萬左思的面前時,只見他虛虛的比擬著,略把手向下一按。
羅晴兒的身子,便輕得如落葉一般從空中飄下來。轉眼間,已端端正正的立在他面前!
萬左思心中好不得意,即做出輕薄的神氣,斜眼向她睨上幾睨,方笑道:“羅小姐,我們真是不恭之至。不但對於你的光降陣中,沒有派人遠迎得,且正因在作著法事的緣故,我們這許多人都光著身子,竟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得,這總要請你加以海涵啊。”
羅晴兒一見竟對她這般嘲弄,直氣得怒火直冒,馬上就想舉起手中的那一柄刀來,把這妖道的胸間刺成一個透明的窟窿。然而,她已被攝在這妖道的邪術之下,怎能再由她做得一分的主。所以,儘管用足平生之力,執刀的手卻象被定住一般,一分一毫都不能向外推動。這一來,不免使她更是氣上加氣、惱上加惱,連得兩個眼中都似有火星直冒出來。
萬左思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羅小姐,你也不必這般氣惱,倘然爲此而氣壞自己的身體,那是很不值得的。其實,不讓你把刀揮動,也是十分體恤你,不使你白費力氣。因這柄刀也和那些小孩子們所玩的鐵片,沒什麼二樣,並不算是怎樣的利器,就是真的向我身上斫來,恐怕也不見得就能把我傷了。”萬說到這裡,又向她瞧上一瞧。
羅晴兒惱怒到了極點了,怒目向他瞪著,想要破口大罵時,這張口卻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萬左思便又十分得意的一笑,說道:“哈哈,你不相信我的話麼?那你不妨把這刀揮上幾下,看它究竟能不能損傷我的毫髮來?”
也真奇怪,剛纔用足平生之力,尚不能這執刀的手向外推動。現經他這麼一說,羅晴兒雖極不情願舉刀,但這支手卻已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徑把這刀向他身上斫去。既已斫得一刀,也就用足力勁,不住手的斫起來。照理,既是這般猛砍,並還是斫在一個**的身體上,肯定會把他斫得東一處也是傷、西一處也是傷,渾身血淋淋的,當場斃命。
孰料萬左思竟似渾然不覺,身上連小小一個傷口都沒有。
羅晴兒約摸斫上二三十刀之後,已累得氣喘吁吁。
萬左思現出一種不耐煩的神氣,倏地一伸手,把刀奪了去,說道:“罷了,罷了,不必再白費氣力,如此不中用的一把刀,又怎能斫得傷我?不要說你只是這麼輕輕的斫上幾下,就是連吃奶的氣力都用出來,再向我猛斫上數百刀,恐怕也無濟於事。你要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尋常的人物,決非這一種尋常的刀所能斫得傷的!”說著,又用手指在那刀口上錚錚的彈上幾下道:“哈哈,這聲音倒是怪好聽,然而要用之於殺人,那就未免差得太遠。我只要把這手指再彈得重一些,既可把這鋒口彈折!”說著,便手指彈得再稍爲重上一些,果見那刀口上被彈之處,立刻發見一個大缺口。那片廢鐵,即錚得一聲,向外面飛去。又聽他哈哈大笑不止,少頃,復臉色一正說道:“照此看來,這一把刀實在不中用。留在你身邊,徒然招得人家笑話,不如由我代你拆了罷。”他倒是言出必行,說完這話,也不等羅晴兒有什麼表示,即拿起那把刀來,就著中央一折。只輕輕幾忻之間,那裡還成一把刀,只見無數小小碎片,散落在地上。
羅晴兒真是又氣又惱,又羞又愧。可是,氣惱又有什麼用?羞愧更有什麼用?不要說她現在尚被攝在邪術之下,便是不被控制,連一把刀都給人家折了去,赤手空拳的、又能幹出些什麼事情來?結果,也只有恨自己本領,太不及人家,更恨太不量力了一些。既這般無用,爲何還要巴巴的到這裡獻醜?現在,倒成一個來得去不得的局面。她心中好似有一團焦炭,極猛烈的燒將起來,一張臉更是蒸得紅紅的,兩眼中象有火星要冒了出來。
萬左思是何等奸惡,他直把羅晴兒視作一頭被捕到手的老鼠,而他自己卻是一頭貓。貓既把老鼠捕來,在這老鼠未死以前,怎肯即此而止,不把這老鼠盡情的玩弄一下?因此,他又向羅晴兒睨上一眼,佯作吃驚之狀道:“啊呀,你的臉怎紅得這般一個模樣?莫非身上覺得熱起來了嗎?那倒也是很容易的一樁事,你瞧我們身上,不都脫得光光的。所以,雖和你同處一室,卻只覺得很爲涼爽,一點兒也不覺得熱。不如你也學學我們的樣子,把服一齊脫了去,那就不成問題了。”
羅晴兒聞聽,心中更是異常著急起來。這顯然是:妖道剛纔這麼玩弄不過癮,又要更進一步,也要教她把衣服都脫了去。倘然此事成真,那還不生生把她羞死了!而之後妖道的蓄意侮辱,又會是怎樣一個程度?當下,她的一張嘴巴雖仍是噤著,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卻把兩隻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好象生怕那妖道走過來,強行硬扯把衣服剝了去似的。
萬左思見她如此,又笑了一笑,說道:“莫非你寧願受著熱,亦不願把衣服脫了去?哈哈,這是你中了那虛僞的君子之毒。其實,我們的身體皆受之於父母,都是清清白白的,有什麼不可呈露在人家面前?又談何羞恥不羞恥的?而且你要明白,我如果要教你把上下身都脫光的話,那是再容易也沒有的一樁事。既不要你自己動手,更不要我來動手,只須我輕輕一揮手之間,你全身衣服就自會脫卸下來了。他們幻術家所謂美女脫衣的那一套戲法,或是不足信的一句空話,而我卻真有上這一點功力呢。”的確,這倒不是吹牛,如果他真要來這一手的話,那是十分容易的。
因此,這幾句話說完,更把羅晴兒急得不知所云。知在這情形之下,那妖道決不肯輕易放過自己。她出乖露醜的時候,看來就在眼前。
果然,只見萬左思已把一手舉起來。
忽聞有人大喝一聲,觸耳便就知在這喝聲之中帶有嚴厲的意味。
萬左思聽來,卻比晴空中打下一個霹靂還要使他震恐失措。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時候?此人竟敢這般厲聲喝斥,顯然不是一般常人。於是不由自主的把手放下來,循喝聲傳來方向,倏地把視線移注過去。一眼望去,恰恰和三角大旗上的神像觸個正著,別的卻一點也瞧不到。他便一半兒帶著懷疑的神氣,一半兒有點開玩笑的意味,把兩眼圓睜,厲聲向著那神像喝道:“呔,剛纔這麼大聲大氣的喝著,莫非就是你這個鬼東西麼?究竟什麼意思?未免太放肆了!”
誰知,卻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那邪神一聽這話,便也在像上把臉扳起來,並兇狠狠的說道:“不錯,剛纔那一聲,果然是你老子所喝,老子喝也喝了,你又能把老子怎麼樣。”那邪神不但十分嘴硬,並左一聲你老子,右一聲你老子,太使人難堪了。
萬左思遇到這種情形,真好似統率三軍的大元帥,忽然間逢著部下向他倒起戈來。而這個部下,還以爲可以玩於股掌之上,一點不必加以防範的,那裡還會教他不大怒而特怒。頓時間,又大喝一聲道:“真是反了,反了!連你這般一個毫不足道的鬼東西,也敢和我鬥起口來麼?呔!還不趕快走下來,向我賠罪,否則,我是決不能寬赦你!”
好邪神,真是倔強之至。他依舊一點兒聲色也不動,又橫眉鼓眼的說道:“誰來向你賠什麼罪,象你剛纔這麼把羅小姐愚弄,倒得向她賠上一個罪纔是。”聽他口氣,非但十分同情羅晴兒,竟是在那裡打抱不平。
萬左思憤怒到極點,再也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忍耐,遂伸出食指,指著神像喝道:“唗,還不給我滾下來。”照他的功力而論,只要一聲喝,並用手一指,就會使那邪神從像上滾跌下來,如死了一般委倒在地。
孰料,經他運功之後,邪神果已從旗上滾落下來,卻仍屹立在地上,並兇狠狠的向他注視著。
顯然萬左思所憑仗的這一點功力,已不能制倒他了。
那邪神當然是得意萬分,便又聽他笑道:“哈哈,現在你且瞧上一瞧,看我究竟是什麼人?”
這句話很有些兀突,一說出來之後,不但萬左思忙舉目向他一望,便是那八個男女弟子和羅晴兒,也不約而同的把視線射了過來。
大家一望之下,不覺又是不約而同的齊喊一聲:“咦!”
原來在這轉眼之間,那邪神已不知去向。卻有位鬚眉俱白、神采驚人的老者,含笑立在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