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鄭重道：“不管什麼事，以後都不能再冒險(xiǎn)，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記住了嗎？”
“嗯。”
“我若是真有事，不會瞞著你。”
“嗯，”莫聆風(fēng)取出一瓶燒傷膏藥給鄔瑾，“多的都放桌上了。”
“燒傷膏藥也能抹凍傷，”鄔瑾收起來，“等下我給你擦一擦。”
“好。”
“寬州一切都好嗎？”
“都好，”莫聆風(fēng)一樣一樣告訴他，“鄔意的糖鋪越開越大，城裡給他說親的人拿馬車裝，都得裝好幾趟，程三——”
她忽然想起程家二姐，立刻對鄔瑾道：“程三的二姐，先藥翻了婆婆，她夫君想納妾，她又一鼓作氣，把夫君也給藥翻了！”
鄔瑾愕然，感覺程家臥虎藏龍，除程廷之外，各個都是身懷絕技：“真是.程廷可憐。”
莫聆風(fēng)笑道：“程廷上次回來，搬回來一個糖人攤子，在家裡擺開了賣糖人，他外甥讓他吹個猴，他不會，給吹了根棍兒，說是猴使的神棍，收了他外甥一錢銀子，
後來程素寧知道了，揪著他的耳朵去了越家，讓他給豹奴吹了一整天的糖人，還是許惠然去接回來的，到我家的時候，對著黃狗就叫‘豹奴’，說豹奴是個叛徒。”
鄔瑾笑道：“他是一輩子孩子氣。”
他又道：“黃狗老了吧。”
“嗯，已經(jīng)不大能走了。”
“堡寨裡糧食還夠吃嗎？”
“夠吃，我提前買了十萬石，能夠撐到開春，只要航運(yùn)一開，就可以繼續(xù)買糧。”
“賣地的人多不多？”
“多，而且都是賤賣，我讓殷北悄悄收了。”
書房不遠(yuǎn)，說到此處，便已經(jīng)到了，莫聆風(fēng)扭頭對殷南道：“你去餵了馬再來。”
殷南險(xiǎn)些忘記兩匹馬，連忙前去找那老僕要草料——鄔瑾不養(yǎng)馬，前衙裡卻是養(yǎng)著馬的。
鄔瑾上前推開門，帶莫聆風(fēng)進(jìn)了待客的中堂，再轉(zhuǎn)入東隔間。
東隔間點(diǎn)著油燈，裡面放著一盆燒的正旺的炭火，一架屏風(fēng)將隔間一分爲(wèi)二，前頭靠窗處是一方翹頭長條桌案，上面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平鋪著一張竹紙，上面的字寫到一半。
桌案邊一張小幾，上面有一隻樸素的白瓷瓶，裡面插著一枝山茶花。
莫聆風(fēng)上前去看鄔瑾寫到一半的字，就見上面是一封寫給自己的信，只寫了寥寥幾行，就擱筆了。
“聆風(fēng)，
昨日夜風(fēng)臨窗，睡夢中以爲(wèi)是壎聲嗚咽，驚坐而起，披衣出門，只見滿目蕭瑟，風(fēng)聲鶴唳，方知不是你。”
莫聆風(fēng)笑道：“我?guī)Я恕?
話音未落，鄔瑾伸手將她攬到自己身前，用力往懷中一帶，一隻手摁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摁向自己心口，金項(xiàng)圈硌著他的骨頭，他也不覺得疼，垂下頭，輕嗅她身上香氣。
“爲(wèi)什麼不給我回信？”
莫聆風(fēng)聞著鄔瑾身上的皁角香氣，低聲道：“堡寨中諸事繁忙。”
鄔瑾心知這是一個謊言，然而對著這一個謊言，也是甘之如飴——他只是想要一個回答，無論真假，若把他放在莫聆風(fēng)的處境上，他不一定能比莫聆風(fēng)做的更好。
他鬆開她，低聲道：“你帶了壎？”
莫聆風(fēng)環(huán)顧四周，只看到一把椅子，便走到屏風(fēng)後頭去，見裡面陳設(shè)的也很簡樸，牆邊放著一張榻，榻上被褥方方正正印著幾道摺痕，可見是剛鋪上去的。
榻前一張椅子，一張方桌，上面擺放著茶點(diǎn)。
鄔瑾不進(jìn)去，在屏風(fēng)外道：“西隔間還有一張榻，殷南可以睡。”
莫聆風(fēng)將椅子搬了出來，放到桌案前，笑道：“請坐。”
等鄔瑾坐下，她也隨之坐下，取出壎，吹給鄔瑾聽。
鄔瑾注視著莫聆風(fēng)，耳邊聽著壎聲，只感覺長路漫漫，能與莫聆風(fēng)相伴，便是幸事，就這樣坐在一起聽壎，縱然千萬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府上僕人年紀(jì)雖老，耳朵卻不聾，忽然聽到壎聲，越聽越覺得寒入骨髓，問殷南：“鬧鬼了這是。”
殷南抱著乾草丟到地上，面無表情解釋：“是我們姑娘在吹壎。”
老僕舉著油燈，打了個寒顫：“沒聽說過。”
他忽然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天，這不會是吹給我們鄔相公聽吧。”
殷南一板一眼回答：“他愛聽。”
老僕滿臉狐疑：“愛聽？”
他放下油燈，叉過來一些乾草：“不可能，鄔相公連琴都不聽，剛來的時候，別人請他去聽琴，他都不去，這鬼哭狼嚎的，他不可能愛聽。”
殷南再一次學(xué)習(xí)了殷北的話：“你懂個屁。”
老僕人並不在意殷南的粗魯，正色道：“你們姑娘是不是私奔來的？”
殷南從鼻孔裡哼出來兩道冷氣：“姓鄔的想的美！”
老僕自顧自猜測：“鄔相公不近女色，我還以爲(wèi)他有暗疾，沒想到是有心上人了。”
隨即他又嘟囔一句：“這麼大的官，還娶不到心上人，還不如我這老頭。”
殷南還是那句老話：“你懂個屁。”
喂完馬，老僕無力欣賞這等音色，匆匆回去睡覺，殷南迴到書房外，沉默等候。
不到四刻鐘，鄔瑾便走了出來：“她在東隔間，你住西隔間，放心睡，這裡安全。”
這裡不僅安全，還很安靜，殷南一覺睡到卯時，醒來時天還未亮，起來往窗邊一站，察覺到外面有人，推開窗看時，就見鄔瑾穿戴的整整齊齊，站在院子裡，不知道已經(jīng)站了多久。
他聽到開窗的聲音，擡頭看向殷南，豎起食指，以示噤聲。
殷南“啪”的把窗戶關(guān)了，心想：“牢頭都沒看這麼嚴(yán)。”
與此同時，莫聆風(fēng)也醒來了，殷南聽到動靜走過去，莫聆風(fēng)已經(jīng)坐到了牀邊：“什麼時辰了？”
殷南迴答：“不知道，我問問姓鄔的。”
“鄔瑾在外面？”莫聆風(fēng)穿上外衫，趿拉著鞋，走到書案邊，推開窗往外看，果真見到了鄔瑾。
鄔瑾的皁色襆頭上泛著一層溼意，露在外面的鬢角也潮溼著，一張臉凍的發(fā)青，看見莫聆風(fēng)，微微一笑：“剛卯時。”
莫聆風(fēng)人還沒精神，迷迷糊糊跟著笑：“你怎麼這麼早？”
“我做了個噩夢，就早早醒來了，”鄔瑾走到窗外石階下，伸手摸了摸莫聆風(fēng)的臉，“李大夫的膏藥，果然見效。”
“什麼夢？”
“夢到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