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府。
“士將軍真是高瞻遠矚,思慮周密。如果沒有諸侯會盟,齊國怎會將驅離欒盈?”說完,樂王鮒又是一陣讚歎。
“若不是君主仁厚,派他去築城,他怎會撿得一條性命?留他在始終是禍患,還讓諸侯受累。早知如此,不如直接將他扣押乾脆利落。”士匄不以爲然。
“將軍此言差矣。”樂王鮒說道:“如果直接扣押,他的黨羽來要人,有什麼理由不放?一併誅殺豈不是太過強橫?先將欒盈隔絕在外,他的同夥來要人便成了無理取鬧,將他們捉拿定罪就是合理合法。而今,他的羽翼已被剪除,單槍匹馬的欒盈,還能鬧出什麼花樣?分而治之,纔是上上策。”
“話雖如此,可他畢竟還活著,齊國還收留了他。”一想到這,士匄就很惱火。
“不是說已經驅逐了嗎?”樂王鮒問道。
“是最近才把他趕走的。”
“不知追隨他的人如何了?”樂王鮒問道。
“據說大都留在齊國了。”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都是驍勇能戰的力士,何不將他們迎回來?”樂王鮒提議。
“他們都是欒氏的親族心腹,迎回來無異於在自己身邊安插一把刀,風險太大。”士匄反對。
“話不能這麼說。良禽擇木而棲,志士擇主而事。欒氏已經落敗,他們如果會想,應該知道如何抉擇,怎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樂王鮒說道。
“話雖如此,只是人心難測。就算他們歸附,誰知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萬一是包藏禍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士匄老謀深算,城府極深。他很清楚欒盈的能耐,對他很是防備。士鞅向他告發欒盈謀反,理由十分牽強,他曾想過置之不理。可是轉念一想,欒盈結交甚廣,深得人心,假若日後起了勢,那就不得了了。於是他下定決心,將他的罪名坐實。
“這個倒不能不顧慮。”作爲晉平公寵愛的臣子,樂王鮒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一聽士匄的口氣便知已沒有勸說的必要,他趕緊順著話題說道:“還是將軍想得周到。”
突然“哐啷”一聲,門被撞開。士匄正要發火,究竟是何人如此無禮,竟敢在他會客時闖入。正要開口責罵,來人竟先開了口,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欒盈帶兵打到絳城了!”
“什麼?”原來是兒子士鞅,士匄大聲說道:“怎麼可能?欒盈不是被齊國驅逐了?他怎麼可能回到晉國?怎麼可能帶兵進入絳城?”嘴巴說出四個問號,腦海裡更是閃過無數疑問。比如欒盈從何處來?爲何他可以無聲無息的進入晉國卻無人來報?明明已經下令守城官兵嚴密監視,怎麼會讓他進城?他到哪裡組織的兵力等等。
“他發動曲沃城的軍民殺將來了。”士鞅氣喘吁吁,上下不接下氣道:“怎麼辦?他們口口聲聲說要攻破絳都,誅殺小人。”
“情形如何?”士匄又急又惱。
“他們堵在城門前,正在組織攻城。”聽到守城將士來報,士鞅飛馬趕回府上通知親爹兼中軍元帥。
“你帶上府上親兵趕緊去應援。”士匄一聽不得了,吩咐兒子快快去調兵。
“將軍且慢——”樂王鮒大聲制止。
“大夫有可指教?”士匄萬分驚訝,而今是十萬火急,除了出兵還有什麼回春妙方?
“將軍先冷靜下來,聽在下一言。”樂王鮒請士匄父子坐下,不疾不徐道:“欒盈要攻城,如果將軍調集親兵反擊,在外界看來,就成了欒氏與士氏在解決私人恩怨。按照晉國律例,私人械鬥造成混亂則爲作亂。作亂者皆誅,無一倖免。就算贏了欒盈,將軍恐怕也難跟君主交待吧?”
士匄一聽,點點頭,馬上問道:“依大夫之言,該當如何是好?”士鞅在一旁根本坐不住,急切的看向樂王鮒。
“兵分三路,一路去往宮中尋到君主,把君主保護起來。對君主言明,欒盈派人攻城,目的是誅殺國君,謀奪政權;一路去往欒盈的同黨——”
樂王鮒冷笑道:“趙氏與欒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定不會相助。韓趙一體,韓氏跟趙氏共進退,韓氏也不會出手。智氏依附中行氏,也不會與他一夥。只有魏氏與欒氏相親。欒盈回到曲沃,想必早已告知魏氏。所以,要趕緊去截魏舒,斬斷他的後援。還一有路嘛——”
他捋了捋鬍子,說道:“請中行吳出兵。他是上軍佐,有勤王之責。至於將軍的親兵衛隊,一個也不能動,至少目前不能動。”
“高,實在是高。”冷靜下來聽樂王鮒說完,士匄連聲誇讚。
晉國的大夫,有兩個名字都帶“鮒”。一個是眼前的樂王鮒,還有一個是羊舌氏家的羊舌鮒。果然人如其名,一樣的滑溜世故,一樣的詭計多端。
“我去截住魏舒。”士鞅自告奮勇。
“除了截住魏舒,你還要派人告知中行吳,讓他派上軍去支援。”士匄交待道。
“好,現在就去。”士鞅匆匆離去。
“大夫說要保護君主,不巧君主有喪事在身,如何是好?”士匄又問。平公有喪在身,正在守孝,不便打擾。
“這個好辦。將軍著喪服去往宮中,對君主稟明一切。君主得知事態嚴重,凡事都會聽憑將軍處置。”樂王鮒又補充道:“將軍務必全程陪同君主,請他不必驚慌,一切盡在掌握。這樣一來,擊退欒氏就是將軍之功。欒氏攻城就是坐實了謀反,謀反是忤逆犯上,如何鎮壓都不爲過,誰都不敢置喙。”
“好,老夫這就去。”士匄轉身就要走。
“在下也要回去避難了。一切全賴將軍,希望將軍早日清除反賊。”樂王鮒跟士匄告辭,不慌不忙的走開。
魏府。
“將軍真要去?”家宰急得直跺腳,這種時候怎麼能出去?萬一事敗豈不是白白斷送大好前程?魏氏是從老爺魏絳開始,得到君主青睞,好容易有了今天,怎能讓少爺的一時衝動給毀了呢?
“我答應過欒盈,一定要助他洗清冤屈。說到做到,豈能臨陣脫逃?”魏舒命家甲集結,他換下便服穿上鎧甲頭盔,正要往外走。
“將軍重情重義,小的明白。可是......欒將軍帶領封邑軍民攻城,這就是謀反啊!謀反可是殺頭滅族的大罪,將軍千萬要三思啊。”
豪門大族的家宰非同一般。他們掌管府上一切內外交往事務,對政事軍務的瞭解不輸朝中大員。他們是經家族長輩千挑萬選出來輔助繼承者的精英,身負扶持少主鎮守家業的重任。他們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對當下的形勢看得十分清楚。
“攻城只爲誅殺小人,又非弒君奪位。只要攻下城來,將誣告之人捉拿,到君主面前對質。到時,欒盈便可官復原位,被牽連的故人也能昭雪復仇,真相將大白於天下。”
在魏舒看來,士匄等人是欺人太甚。他一人勢單力薄無法抗爭,欒盈既組織了人馬,加上他的親兵,勝算高了不少。他想過,韓趙中立,士氏聯手中行氏,他,欒盈,再加齊國的後援,足夠與他們拼上一拼。
“可是——”家宰急得要跳起來了。攻城就是攻城,誰管你目的何在?到時君主命三軍齊出,見人就殺,欒氏和魏氏都沒有活路,他要何處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