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別喝了,別喝了——”一名力士扶著搖搖欲墜的一人,不停勸阻。
“走開,讓我喝個夠。”雖然有些上頭,力氣仍是不小。勸說之人沒有防備,打了個趔趄。
“將軍怎麼了?”衝進(jìn)來一人,身形略微瘦削,看一眼喝酒之人,皺眉問力士。
“辛俞,你來就好了,先把酒拿走。”力士吩咐道。
“好。”辛俞也不含糊,走上前將桌上的酒全數(shù)收走,醉酒之人手上的酒杯也一併被他沒收。
“大膽辛俞,敢動我的酒?”醉酒之人突然竄過來。
“叔虎,把他攔住。”辛俞迅速走避一旁,一面向力士呼救。
“將軍,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傷身了。”叔虎從身後一把抱住醉酒之人,儘管對方死命掙扎,仍被他緊緊鎖住。
“來人——”辛俞大叫一聲,一名僕人匆忙入內(nèi),“端盆冷水給將軍洗面,順便煮碗醒酒湯。”
“我不要,我不要,放開我。”醉酒之人已經(jīng)站起來,邁開一條腿要往前走。辛俞跨步上前,和叔虎合力把他壓下來。一人一邊,將他鎖在板凳上動彈不得。
等到僕人把毛巾浸溼,往醉酒者臉上抹的時候,突然遭遇冷水,他打了個哆嗦。然後是整碗醒酒湯遞到跟前,他下意識的捧起來喝。喝完之後,打個飽嗝,整個人慢慢清醒過來。
“你們出去吧。”辛俞命其餘人出去,屋內(nèi)只剩下他、叔虎和將軍。
“將軍好些了嗎?”叔虎問。
“好了,可是——”醉酒之人神情很沮喪,不願多說。
“怎麼了?”辛俞看向叔虎。
“唉——我——”叔虎看看兩人,欲言又止。
“不用問他,問我就行了。”醉酒者也不含糊,直截了當(dāng)說道:“那州賓,生得白白淨(jìng)淨(jìng)的,模樣憨厚老實,想不到一肚子壞水,竟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辛俞大驚,“他......怎麼了?”
“哼——”醉酒者看看窗外,壓低聲音說道:“揹著我把欒氏的田產(chǎn)、地契全改到他的名下,偌大欒府,主人已變成了他。”
“豈有此理?”辛俞火了。想了想又覺得不可思議,他看向叔虎。後者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他半信半疑,又問:“他是怎麼辦到的?”
州賓是欒府的總管。府中一切用度開支,經(jīng)營契約,闔府上下的家丁使用調(diào)派都由他掌管。對外來往賓客的接待宴請,府內(nèi)大小事務(wù)全由他總理。
做到卿家的總管,是普通人所能達(dá)到的人生頂點(diǎn)。畢竟,此處是權(quán)力的交匯處,信息的集散地,府上來往者非富即貴。總管能行使的權(quán)力,絕不亞於一個邑的長官。坐在這個位置,油水多,權(quán)力大,便利是無形的,謀取私利輕而易舉。
儘管總管能接觸到田產(chǎn)地契,想要變更卻非易事。畢竟,晉國幾大卿家,誰家田地在哪裡,此處是誰家的,都是公開透明的。而且,這些重要文件一般都保管在家族的宗主或是長輩手中,輕易不會交給他人。
“通-過-我-親-娘。”醉酒者一字一句,惡狠狠說道。
“夫人怎會如此糊塗?”辛俞又道。
“她不糊塗,她清醒得很。”醉酒者說道。
“那意思是——”辛俞瞪大眼睛,看向叔虎。
“他們聯(lián)手侵吞將軍的家產(chǎn)。”叔虎只敢說這麼多。事關(guān)家醜,是否透露,透露多少,容不得他這個外人插嘴。
“啊——”辛俞再次目瞪口呆。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他的嘴巴就沒完整的合攏過。好端端的,將軍躲在屋裡喝得醉醺醺的。然後是總管侵吞家產(chǎn)。當(dāng)家主母爲(wèi)何要胳膊往外拐,把家產(chǎn)拱手讓給一個外人?一時之間,他竟頭暈?zāi)垦#恢菈羰钦妗R磺卸继艘乃肌?
“我爹才走不到三年,屍骨未寒,她竟——”說到這,醉酒者怒氣升騰,胸口一起一伏的,呼吸也濁重起來。
一臉迷惘的辛俞又看看叔虎。叔虎不敢作聲,猛朝他使眼色,要他不要說話。這時候,旁人最好一句話都不要說。說什麼都是錯,不過是徒惹麻煩。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當(dāng)成隱形人,光聽別說。
想想這樣也很尷尬,於是兩人退出去,把空間留給主人。
“到底怎麼回事?”辛俞一肚子問號。他把叔虎拉到院子,瞧瞧四下無人,趕忙追問。
“唉——我是真倒黴,偏偏讓我遇上,不得已便報了將軍。”叔虎搖搖頭,無限煩憂。
“你倒是說個清楚明白啊,別吊我胃口。”辛俞急得不行。
“前幾日,我去南郊辦事。返回途中,無意間看到夫人的馬車,停在一個客棧門前。我很好奇,正想上前去問。突然,州賓冒出來。他左顧右盼,鬼鬼崇崇的,和夫人碰了頭。兩人的神情十分曖昧。四處張望了好一會,他們一前一後走進(jìn)客棧,久久纔出來。出來時,兩人都面泛桃花,嘴角含春。你說這——”叔虎一邊說一邊搖頭。
“兩人什麼時候勾搭上的?竟敢在外私會,州賓真是色膽包天,該死!”辛俞大罵。
“小聲點(diǎn)。”叔虎左看右看,生怕有人經(jīng)過。
“惡人做壞事還不讓人說了?”辛俞憤憤不平。
“將軍還沒想好對策。萬一被他們知道,事情敗露,豈不是陷將軍於險境?”叔虎低聲說道。
“也是,怪我太沖動。”辛俞又問:“侵吞家產(chǎn)之事,如何得知?”
“我把此事告知將軍,將軍便命人調(diào)查州賓。一查不得了!夫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把府上的田產(chǎn)轉(zhuǎn)給了州賓,將軍這才氣得借酒澆愁。”叔虎被召來與將軍共膳,沒想到將軍竟灌起酒來。
“換做誰不氣啊?我都?xì)獾孟霘⒘酥葙e!吃裡爬外,勾引當(dāng)家主母不算,連人帶財都要搬空。將軍平日待他不薄,爲(wèi)何要以怨報德?”辛俞在府里長大,已把這裡當(dāng)成自己的家。聽到這樣的齷齪事,自然是氣憤填膺。
“如果是不聽話的僕役,或是不聽命令的軍士,那倒好辦,家法或軍法伺候便是了。”叔虎分析道:“可這是家醜,要如何處置,恐怕將軍現(xiàn)在也是一頭霧水。”
“找個理由把州賓殺了。難不成他還能反抗?他能鬥得過將軍?”辛俞說道。
“殺人總要有理由吧。這樣做,這件事肯定會傳揚(yáng)出去。”叔虎搖頭。
“投鼠忌器,反倒讓作惡的人佔了上風(fēng)。”辛俞愁眉不展。
“偏偏將軍母親出生高門大族,父親炙手可熱,兄長又得君主倚重。這可如何是好?”叔虎望向遠(yuǎn)處,天色暗下來,烏雲(yún)厚重。他看向低頭思索的辛俞,說道:“我們兩個瞎著急也不管用。要看將軍決定如何做,我們聽命行事就對了。此事絕不可外泄,切記切記。”
辛俞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
不一會,豆大的雨點(diǎn)打在亭臺上,“吧嗒”作響。兩人匆匆散去。
一任窗外雨打風(fēng)吹,室內(nèi)黑暗如漆,醉酒者仍一動不動。他斜身躺在座椅上,好久好久,久到像是已經(jīng)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