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你別走,別走啊……”一名婦人死命抱住一位身材瘦長的少年,一面大叫:“不能搬,你們都不準動!”
正在搬箱籠物什的小廝不得已停了下來,看向少年,一臉的不知所措。
“繼續——”少年一臉漠然,用力撥開婦人纏在身上的手,用手指了指遠處的幾件物品,“那幾件別忘了,要輕拿輕放。”
“兒啊,你有什麼不滿告訴娘,彆著急走啊。”婦人不依不饒的又走上前去,這次只敢輕輕握住少年的手,可憐兮兮的懇求。
“我沒什麼不滿。”少年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看婦人一眼,他一直側臉看向一旁,不疾不徐的說:“我只是——”低頭想了想,他低聲說道:“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安安靜靜的生活。”
“清靜?”婦人一臉驚訝,難以置信,“宮中難道不清靜?誰吵到你,我把他趕出去就是,何必要另尋他處?”
“你不懂——”少年長嘆一聲,不願再說話,沉默半晌之後又道:“我要的清靜一定要遠離此處才能得到。”
說罷,他擡頭環顧四周,眼光停留在樹梢那隻四處張望的黃鸝身上。此刻,小精靈停止聒噪,搖頭晃腦的似乎在偷聽兩人的對話。它神情可愛,少年不禁爲之莞爾。
“我知道——”婦人陡然放開少年,轉身背對著他,聲音低沉,“你就是要離開我就對了。只有看不到我,眼不見心不煩才舒心,對吧?”她語氣沉痛,說到最後還冷哼了幾聲。
“我也不知道。”察覺到婦人口氣不穩,少年有些不忍,“我只是暫時不想住在這裡,我要去外面透透氣,想明白一些事情。等我想清楚了,自然還會回來。”
婦人轉過身,悽然一笑,“恐怕等你想明白的時候,你就再也不想回來了。”
“不——”少年轉過身,面對婦人,眼神仍不願和她交流,“如果到了那天,我希望娘跟我一起過去。”
“不,我不會過去。”婦人堅決的搖搖頭。
“爲什麼?”少年伸出雙手,扶住婦人的肩膀,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難道你不想爹嗎?”
“不想。”婦人沒有迎向少年的視線,她把臉扭向一邊,輕輕掙脫少年的束縛,走到一旁。
“我就知道是這樣——”少年點點頭,用力咬了咬嘴脣,突然激動起來。他瞪向一旁的小廝雜役,高聲吼道:“到底好了沒有?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裡。”
小廝還沒來得及應答,他就自顧自大步流星的轉身走開。彷彿有惡鬼在後驅趕似的,飛一般的逃離現場。
婦人也不追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小廝左右爲難,正要開口詢問,婦人主動開口道:“走吧,好好照顧少爺。”
小廝得令,如蒙大赦,腳底抹油般一溜煙不見了。
門外一陣車馬喧囂,慢慢又歸於平靜。婦人背對人羣,站得筆直,像被石化的雕像。偶爾雙肩聳動,她便抽出帕子擦擦眼角。之後,就頭也不回的直奔內室。
少年坐在馬車裡,馬蹄“得得”的響,車輪滾動向前,他的胸口一上一下的跟著起伏不定。顯然他難以平復,只是努力憋著。他用力抿嘴,眨幾下眼睛,竟有水珠撲簌而下。他用力抹去,甩甩頭,清清嗓子,很快又恢復原樣。
情緒控制住了,思緒卻像脫了繮繩的野馬,不受約束的向前衝…...
上月有幾日,他受風不適,懶懶躺在牀上不願起身。平日裡喜愛的遊戲都沒了興趣,用過午膳又開始犯困,於是進屋小憩。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窗外有人走動,聲音嘈雜,過了好一陣又安靜下來。
“小心點,別吵醒少爺。”一個蒼老的聲音壓低了說話。
“不怕,少爺睡得很沉,不會醒的。”說話的聲音年輕清脆。
“公主交待過,此事一定不能讓少爺知道,所以,還是小心爲妙。”年長的仍不忘叮囑。
“是是是,您放心。”年輕的也壓低聲音,口氣仍是一派輕鬆,“不就是扔掉些不用的物件嗎,何勞您老大費周章的親自監督?”
“這些可不是普通的物件。”
“依小的看,不過是些破舊衣物而已。”
“我告訴你……”忽然沒了聲音,完全靜下來。
“啊?”年輕的發出一聲尖叫,把躺在牀上的他嚇了一跳。
“噓……”年長的似乎有些不高興,“剛纔還答應得好好的,說是會冷靜,怎麼一下子就跳起來了?”
“太……太驚訝了,”年輕的趕忙解釋道:“小的來了三年了,怎麼從來不知道這些事?”
“才三年,當然不知道。”說著,年長的得意起來,“我可是看著公主長大的,什麼事能瞞得過我這雙眼睛?”
“小的年輕不懂事,自然沒法跟您比。”年輕的討好道:“可是……公主爲何如此絕情?”
“唉……”年長的重重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不提也罷。”
“哎,別啊,”年輕的急了,“您這話說一半留一半的,我的心直癢癢的,難受啊。”
“誰還管你難受了?”
“這樣,您把我的疑惑解了,大不了我把家鄉的特產分您一半?”
“喲,這會大方了?之前不是捨不得嗎?”
“嘴饞嘛,山長水遠的,好容易才吃到家鄉的味道,自然是愛惜。不過嘛,這會是心饞,也要解啊。”
“行了,看在你一片誠心的份上,我就告訴你。我也不貪心,不要一半,只要下回請我吃一頓就好。”
“太好了!快說快說。”年輕的很雀躍,像是受了多大恩惠似的。
“總不能在這說吧,”年長的很謹慎,“你進去看看少爺怎樣了?”
年輕的聞言,馬上轉身輕輕推開門。少年聽到動靜,趕緊閉上雙眼。年輕的推了推少年,少年裝作仍然沉睡,不一會,他便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沒事,少爺還睡著呢。”
“左右也是閒著,咱們坐下慢慢說。”聽聲音兩人似乎走開了些,但是此刻四周很安靜,他們的對話仍是聲聲入了少年的耳。
“從前,公主和附馬真是琴瑟和鳴,恩愛非常。”年長的停頓片刻,室內的少年心一緊,生怕他就此打住。過了一會,聲音又響起來,少年這才鬆口氣。
“婚後沒多久,連年用兵,附馬爺忙著外出征戰,聚少離多。有了少爺之後,少爺又佔據了公主的全部精力,兩人漸漸淡了下來。公主是金枝玉葉,肯定有不少怨氣。其實嘛,哄一鬨也就過去了。”
“偏偏……咱們這位附馬爺什麼都好,脾氣溫和,才華橫溢,就是有些木訥。慢慢的,有些誤會來不及解釋,便積累下來。附馬爺身子弱,突然一病不起,年紀輕輕就撒手歸西。唉……”
“然後呢?怎麼跟袍子的主人扯上關係了?”年輕的有些迫不急待。
“趕著投胎啊?急什麼?聽我慢慢說,很快就到了。”年長的沒好氣,“三叔是個風流多情的種,生得俊俏異常,又懂憐香惜玉。他跟附馬爺雖是叔侄,年紀相差卻不遠,相處得如同兄弟一般。二人經常往來,頻繁走訪。附馬爺仕途得意,他卻是個閒人。經常到府問長問短的,一來二去跟公主也熟識起來。”
“附馬爺走時,裡裡外外都是三叔張羅。說實話,沒有他,還不知道事情怎樣圓滿。公主哭得死去活來,趙家那邊更是……大叔二叔本就是靠不住的主,唉……”
“然後三叔就和公主……”
“噓……小聲點,你再這樣,我不說了。”年長的嚴厲的指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