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府門前，一名僕役焦急的走來走去，一見趙武，大喜過望。

“少爺總算回來了。”僕役趕忙迎上來。

“什麼事？”趙武問道。

“老夫人請少爺去大堂。”僕役說道。

“我這就去。”走之前，趙武不忘在賀風耳邊交待道：“千萬別對任何人說起，我們去看熱鬧的事。”

賀風點點頭，做個封嘴的手勢，趙武這才放心前去。

走到大堂前，奶奶正端坐喝茶，看到趙武，笑瞇瞇的向他招手。

“奶奶——”趙武走到跟前，對著奶奶作個揖。

“坐。”奶奶指了指她身旁的空位。

“不知奶奶找孫兒有何事？”

“就想問問你的冠禮——”趙武滿頭大汗，奶奶的注意力被轉移，問道：“汗如雨下，做什麼去了？”

奶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武心裡一聲哀嘆，只得硬著頭皮回道：“賀風說，有家店裡有許多有趣的物什，所以叫上我一起去看。”

“哦。”奶奶點點頭，“年輕人多出去走走倒是好的，別隻顧著讀書習字，把自己悶壞了。”說完，奶奶又道：“冠禮將近，打算何時進宮面見你母親啊？”莊姬畢竟是公主，面見一詞雖顯生疏，於禮卻不得不用。

“我——”趙武又是一聲哀叫，奶奶怎麼盡揀戳心窩的事情來問？想了好一會，他緩緩說道：“正在想何時合適。反正我行禮她也知，加冠之後總要去拜見她，不如到時——”

“不可！”奶奶語氣嚴厲，斬釘截鐵。

“那好吧——”趙武有些不情願，“過幾日就去。”

“武兒，聽奶奶說，”奶奶的語氣又變得平和起來，“母親終究是母親。她生你養你，一日一夜守著你，好容易把你拉拔這麼大，這一點你可不能忘啊。”

“我知道。”不知怎的，之前也想過她的萬般好，也想過要在行禮前去見她。可是，奶奶這麼一說，便成了非去不可，彷彿不去就是逆子似的。本是叛逆的年紀，心底隨之泛起許多反感，他囁嚅道：“可是......一想到跟她見面，就會想起許多——”

趙武是矛盾糾結的。一方面，他渴望和母親和解。怨恨鬱結於心，持續太久也需出口排解。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跟母親碰面。一見著她，那些血淋淋的冤魂就會突然閃入他的腦海。

他是母親的兒子，可是他姓趙，又是趙家的繼承人。從這個角度來說，母親則是外人。隔著一段距離，理性擡頭，他便不能原諒她。只有當他把他趙家人的身份拋置一旁，僅僅以兒子的身份看待她時，他纔會重新充滿愛和感激。

可是問題是，他不再是學步的嬰孩，也並非依偎母親懷抱、就自以爲擁有了全世界、柔弱無助的寶寶。他長大了。從他離開宮中負氣而去的那天起，從前的他已經遠走，過去被拋諸腦後。他擔負著許多責任義務，就算無人逼迫，他仍自覺將一切攬上雙肩。

母親仍然是母親。他天漸茁壯，她卻漸歸遲暮。丈夫已死，情人已逝，揹負著親生兒子的埋怨。她日益孤獨，艱難獨行。是，這些趙武都想過。

可是，他也有他的想法，想法一旦生了根，便不受控制。他沒辦法將母親一手製造的罪惡視而不見，他做不到。

“我知道，我都知道。”奶奶十分感慨，“奶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本不該經歷這些。可是——”說著，奶奶聲音哽咽了。

“奶奶——”趙武在奶奶面前下跪，眼淚“嘩嘩”而下。

“起來起來，”奶奶拉趙武的手，“馬上就要成年，以後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能再掉眼淚了。”

趙武起身整理好衣衫，“投生在何種家庭，經歷什麼，無法選擇。不光是我，賀風也沒得選。我已經很幸運，不該怨恨仇視。所以，我坦然接受一切。”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連連稱讚道：“你這麼說奶奶就放心了。”

從愛到恨只需短短一瞬，由恨轉愛卻是千山萬水，阻隔重重。不經一番煎熬磨礪，普通人終生都難企及。趙武才二十歲，他能放下恨意已算飛越千山，值得稱許。

“我不再恨我娘，但是......還是不能若無其事的面對我娘。”趙武試著向奶奶剖析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從知道還有兩個仇人充當幫兇之後，我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他們身上。那段時間，我很消沉，奶奶也很憂心。”

回想那段經歷，趙武十分內疚。“後來漸漸想通。我還年輕，未來的日子很長，有的是時間慢慢熬。熬到他們出了破綻，熬到他們年老體衰無力爭鬥的那天。到時，我已羽翼豐滿，有足夠的實力與他們匹敵。”

奶奶頻頻點頭，趙武繼續道：“我可以原諒仇人。那是因爲，我無須與他們面對面，至少現在還不用。就算不小心遇見，把他們當作不存在就好。可是，我娘不是陌生人，所以更難抉擇。”

“可以坦然面對仇人，卻無法面對你娘，恰恰說明你跟她感情深厚。否則不會如此糾結，大大方方的面對就好。”奶奶說道。

“那是自然。”從小到大，娘把他捧在手心，怕他凍著餓著，時刻不離左右。現在回想起來，她一直是溫柔盡責的母親。“至於何時去見她，我想，我還需要些時間。”

“好，奶奶不逼你。”奶奶嘆氣道：“心病還需心藥治，強扭的瓜難甜，此事由你定奪。”

“謝謝奶奶。”趙武的心頭大石放下，如釋重負。

“少爺，少爺——”賀風一陣風似的來到跟前。

“什麼事？”老夫人問道。

“韓家少爺和韓小姐來了。”賀風語氣興奮。

“哦？”老夫人喜出望外，“好久沒見這兩個孩子，請他們進來。”

兄妹倆向老夫人恭敬的行禮，老夫人示意二人坐下。

老夫人仔細打量兩個孩子。男的身材頎長，氣度翩翩，天庭飽滿，劍眉星目。女的嬌俏可愛，臉色紅撲撲的，眼角眉梢盡是純真清新，令人視線難以轉移。

“韓將軍真是好福氣，一對兒女都是人中龍鳳，將來必定光耀門楣，顯名後世。”

“奶奶過獎——”兄妹倆異口同聲道。二人平日雖愛打鬧，此刻卻是上門做客，於是隨性迅速收斂，瞬間變成拘謹知禮的少年。

老夫人親切問道：“令尊、令堂最近可好？”

“託奶奶的福，家嚴、家慈一切都好。”韓起是哥哥，由他回話。

“一轉眼，靜姝就長成個俏生生的姑娘了，奶奶差點認不出來。”

“晚輩生性莽撞，不敢貿然打擾。”靜姝從沒這麼嚴肅過，這會咬文嚼字，小臉漲得通紅。

“不怕不怕，奶奶年紀大了，就喜歡你們活潑好動，看著就歡喜。”老夫人想了想，問道：“兩位登門，不知有何事？”

“聽說趙武哥要加冠，特意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韓起看看趙武。

“有心了，真是懂事的孩子。”老奶奶笑著說道：“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不勞煩你二人費心。你們難得來一次，想必有許多話要跟武兒說。奶奶老了，坐久就困，你們自便，我歇息去了。”

三人起身目送奶奶，她忽然回頭笑了笑，交待道：“武兒，要好好照顧客人，尤其是靜姝。”說完，她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