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事轉折,瞞不過心細如髮的奶奶??墒抢先艘睬宄行┦虑樾枰獣r間,欲速則不達,逼迫太緊反而適得其反。這時候,有個人就很重要——他就是賀風。
之前少年起早摸黑的研習課業,是他看不下去,及時告知老夫人。近來,少年雖不再透支體力學習功課,晚上卻輾轉不睡,偶爾半夜房中還傳出輕輕的啜泣。第二天,只見他眼睛紅腫,面色蒼白。賀風一看不對頭,趕緊向老夫人報告,讓她老人家想辦法。
誰知……老夫人竟要他出手?接到這項任務,賀風既歡喜又憂愁。喜的是被委以重任,可見老夫人對自己的信任。愁的是自己讀書太少,見識淺薄,不知如何著手。
“賀瘋子!”賀風正想得入神,只聽背後傳來一聲大叫。
“少爺——”賀風被嚇一跳,趕忙轉身,畢恭畢敬的說道:“您找我有事?”
“你在這幹嘛?”賀風坐在地上,搖頭晃腦的,似乎被什麼事情困擾。這樣的情形非常少見,趙武很好奇。
“我——”正想著如何完成老夫人交待的任務,沒想到任務的正主就在眼前。賀風支吾半天,只得努力編織藉口,“在想……想……想點事情?!?
“難得瘋一樣的男子有心事,”趙武一臉促狹:“說來聽聽。”
“就——就——也沒什麼。”想不到少爺竟還較真了,賀風面有難色,不知從何說起。
“別是你動凡心了吧?”趙武攤開兩手,左看右看,“賀瘋子大我十歲,掐指一算,確實也到了談婚論娶的年紀了。這樣吧,我讓奶奶幫你留意,看哪家有合適的姑娘,幫你說一門親事。到時,你就不用愁眉苦臉的了?!?
“少爺說的哪裡話?”賀風有些不高興,但是少爺畢竟是少爺,又不能板起面孔反駁,只得語氣生硬的說道:“我一輩子就守著少爺,哪兒也不去?!?
“守著我?”趙武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不用守,我好著呢?!闭f著,他四顧庭院,“那麼大的院子,有吃有喝,有先生教我用功,還有奶奶。除此之外,趙家已經一無所有,難道還有人打主意不成?”
“少爺別這麼說?!别埵琴R風再遲鈍,也聽得出少爺口氣不對,“咱們趙府只是一時遇挫,假以時日一定會東山再起。”
“希望如此吧?!壁w武的口氣有些落寞,還有點自暴自棄,“我都沒你那麼有信心?!?
“怎麼能沒信心?”賀風揚聲道:“少爺的爺爺是何等人物?當年身陷絕境尚能絕處逢生,少爺身上流著他的血,怎能輕易認輸?”
“我不是認輸,我只是— —”趙武搖搖頭,不想深究這個話題,轉身就要走。
“少爺別走啊,”賀風一把拽住少爺的衣袖,“不如我倆上街逛逛。街上人來人往,好看好玩的又多,多有意思?”
“你的心事,難道就是想讓我陪你去閒逛?”趙武沒好氣,“果真還是好吃愛玩,從來沒變過,腦子裡都沒想過什麼正經事?!?
“是是是,少爺說的是?!辟R風訕笑道。但得少爺肯出門,被冤枉也只能一笑置之。
來到街上一看,人流如織,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吆喝聲,孩童的笑鬧聲不絕於耳。雖顯嘈雜卻淳樸歡快,散發出濃濃的生活氣息。
“少爺你看——”來到市集,賀風是如魚得水,開心得直咧嘴,還不時招呼少爺看這看那?!斑@隻豬白白胖胖的,真是栩栩如生?!?
“嗯,不錯?!壁w武點點頭。
紛繁喧囂的大街彷彿有種魔力。身在此處,復興家業,個人榮辱升沉,已無立錐之地。整個人即刻化爲水滴,融入人羣的海洋,跟著它翻騰跳躍,開懷起伏。
“哇,這隻兔子編得真好,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真好看?!辟R風頗爲驚詫,差點要拍手。
原來是手藝人用竹子編的小兔子。只見它兩隻耳朵大又長,兩隻眼睛由紅豆充當,圓溜溜紅晃晃的,充滿野趣。
“我說賀風啊賀風,”趙武簡直哭笑不得,“你幾歲了?竟對小姑娘的玩意著迷?”
“少爺說對了,這就是小姑娘的玩意?!辟R風衝少爺眨眼,嘴角掛著神秘的笑,“所以,我才向少爺大力推介啊?!?
“我?”趙武指指自己的心口,“關我什麼事?”
“你不是有個小妹妹?”
“哦——”趙武恍然大悟,“你是說靜姝?跟她有什麼關係?”
“少爺整日鬱鬱寡歡的,今日難得出來一趟,而且小兔製作精良,幹嘛不買回去送給妹妹?”
“也對哦?!壁w武瞟了一眼賀風,“想不到你的腦袋瓜挺靈光的啊,我妹妹的事,你比我還上心?!?
“少爺的事,賀風什麼時候不上心?”賀風拍拍胸口。
“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了?”趙武買下小兔,往賀風懷裡一扔,“拿好啊,弄壞了我可要告訴靜姝,就說是你故意損壞我精心爲她挑選的禮物?!?
“我冤枉啊,少爺,少爺——”賀風抱著竹兔子,小心翼翼的,惟恐有什麼閃失。四周人來人往,萬一被碰掉或是被誰擠壓,不是變形就是直接散架,他就成罪魁禍首了。
明知賀風不能快走,趙武竟一路小跑。主僕倆一人在前跑,一人在後追,笑鬧追逐,好不歡喜。
逛累了,口渴了,肚也餓了,趙武決定在外進食。於是,二人尋了家清靜的小店坐下來。
“少爺年少腿腳快,欺負我年紀大腳程慢,再加上手上拿著這個——”賀風朝兔子努努嘴,“一路忙著追少爺,把我累死了?!?
“要說我年少,你也是後生好不好?”趙武沒好氣,“只有奶奶才能說自己年紀大,你是作繭自縛?!?
“好好好,我錯了。”賀風舉雙手作投降狀,“不開染房了,老老實實做夥計。”
“這纔像話?!壁w武深以爲然。
“最近少爺面色蒼白,我以爲是有心事放不下,想不到一出來就變這樣?!辟R風嘟囔道:“可憐我一番真心,本要對明月,奈何竟向著溝渠了。”
賀風被捉弄,有些不甘心,又覺得自己情報有誤,自作多情,原來少爺一點事都沒有。他胡亂抓了一把花生剝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你的一番真心我領會到了,謝謝你,賀風。”趙武一臉誠摯。
“領會了?”賀風下意識的看一眼竹兔子,用手指了指,“不是說它吧?”
“不只是它?!壁w武笑著擺擺手,“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過不用替我擔心,總會熬過去的。”
“可是——”賀風急了,“有什麼事情,少爺總喜歡藏在心裡,我怕憋久了會悶出病來的,所以才——”
“所以才千方百計拉我出來,就是怕我整天悶在家胡思亂想,對不對?”
賀風點點頭,趙武拍拍他的肩膀,儘量說得輕描淡寫,“你的心意我知道。相信你也清楚,許多事情不是說不在乎就能既往不咎,總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我明白?!辟R風的眼睛調轉向遠方,“就像我的出生,那麼多年過去了,想到我還是覺得生氣。氣我的爹孃爲何要生下我,生之後又棄我於不顧。要不是我義父— —”說著,眼淚竟掉下來。一想到身在大庭廣衆,趕緊用衣角抹了抹眼角,用力忍住。
賀風一出生,便被父母丟棄在絳城一處廢棄的破落宅子門口。當時,賀文正陪趙盾外出辦事。本來並未留意,他們經過時,馬蹄聲驚動嬰兒,“哇哇”的哭泣聲引起兩人的注意。賀文下馬一看,發現是個棄嬰,於是告知趙盾。最後,兩人決定把孩子抱回趙府,由賀文撫養長大。
“我知道,我知道?!壁w武圈住賀風的胳膊,安撫道:“從前,或者我不知道你的感受,如今,我也不敢說感同身受,至少,咱倆算是同病相憐了?!?
一個是被至親拋棄,一個被最親的人背叛— —母親背棄與父親的夫妻情義,同時把矛頭對準趙家,製造慘案,這是雙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