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欒氏家族史。
欒氏第二代:欒賓的兒子欒成。
說到欒成,故事更是精彩紛呈。
父親是叛軍的國師,他卻投身政府軍做了晉哀侯的心腹。曲沃武公伐翼,晉哀侯被打敗,欒成跟哀侯一併做了俘虜。曲沃武公見他才華縱橫,又是曲沃發展壯大的功臣之後,想要招撫勸降。不料,卻被他嚴詞回絕。武公一氣之下將他和哀侯一併處死。
當然,好人雖短命,名聲卻流傳千里。之後的翼城繼位者晉小子侯封其爲將軍,併爲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後世有人這樣評價欒成——“守義死節,莫賢乎欒恭子(後世稱其爲共叔,共大約爲‘恭’之意。)”。
第三代:欒枝。
文公重耳流亡在外,欒枝雖未追隨,卻是文公的內應,一心想迎立文公回國執政。文公執政後,楚國挑釁,晉國準備應戰。戰前,文公在被廬閱兵,準備設立三軍六卿。文公屬意趙衰,趙衰卻推薦欒枝,認爲其忠貞謹慎,足堪大用。於是,欒枝被命爲下軍將。
“城濮之戰”中,他命軍士在車尾綁上柴草,驅車馳騁。柴草曳地,捲起漫天塵土。楚軍被迷惑,冒然出戰,進入晉軍伏擊圈,楚軍大敗。七十多年後,晉國率領的諸侯聯軍對齊“平陰之役”也用了此計,把齊靈公嚇得率軍夜遁。可見此計已深入晉國並被流傳發揚光大。
第四代:欒盾。
活躍於晉靈公時期,事蹟不多,一直擔任下軍將至死。
第五代:欒書。
繼承父爵,以下軍佐入卿。長期居下位,因爲郤克的超拔一躍成爲中軍元帥。在位十四年,戰功屈指可數,陰謀詭計數不勝數。包括成功構陷趙氏、郤氏,殺死晉厲公、胥童等。最後落得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結局。
第六代:欒黶。
其父失蹤後,欒黶以下軍將入卿至死。立下不少戰功,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把親家士氏和昔日的盟友中行氏一併得罪,爲欒氏的覆滅埋下禍根。對家族最大的貢獻是結交了魏氏。雖然在最後關頭沒有得到援助,畢竟兩家結下過深厚的情誼。
第七代:欒盈。
少年老成,審時度勢,力爭上游。他積極努力的想要滌除欒氏囂張驕橫的後遺癥。無奈天不與時,輸給了老謀深算的士氏父子。他走投無路,揮師攻城。他的一意孤行將欒氏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欒氏全族幾乎被消滅殆盡,少量人逃脫已不足以令欒氏具備東山再起的能力。
據史書記載,欒盈“被謀反”罪名的首告並非士鞅,而是叔祁。叔祁是欒盈的親生母親,士鞅的親妹妹,士匄的親女兒。叔祁之所以這樣做,緣於一個“情”字。
叔祁與家宰州賓通姦,助其掠奪欒氏家產。欒盈發現後,把州賓支開,派去別地,削弱他的職權。欒盈此舉,意在隔絕當事人,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想,叔祁做賊心虛,害怕兒子清算,決定先發制人。她找來哥哥士鞅作證,對士匄說道:“欒盈一直對我們一家懷恨在心。他說,他父親的死是我們動的手腳。因爲父親責怪舅舅害死了叔叔,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舅舅從秦國回來後,不僅沒有受到責罰,還官復原位。這口氣我是咽不下去的,我一定會找機會報復。”
士鞅對欒黶的恨不必說。要不是秦王被他說動,他的餘生可能都只能流亡在外。他本是士氏的繼承人,父親又執掌晉國軍政大權,一個超級權貴子弟在異國能做什麼?就算秦國重用他,也不過做個大夫,怎能跟士氏繼承人相提並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天忠愛士鞅,距離他被迫出走秦國僅七年,他就等到了機會。面對妹妹遞過來的橄欖枝,無須問是非黑白,能達目的就好。於是,他替妹妹在父親面前做了僞證。
士匄對自家兒女的話自然深信不疑。欒黶的囂張留下的陰影未除,欒盈又結交甚廣,深得人心。假以時日,欒氏必會成長壯大。將來他有心報復,恐怕士氏難敵。如不早日去除,豈非養虎爲患?思前想後,終於痛下決心。
當然,兒女給出的理由太過自私狹隘,必得冠冕堂皇才能取信於國君。所以,士匄對外宣稱,欒盈私藏兵甲,意圖謀反。
或許士匄到死都不知道,他被利用了。叔祁行醜事在先,自然也不會對哥哥道出實情。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叔祁最清楚。
欒盈更想不到,他的謀反罪的始作俑者竟是母親。如果知道,相信他一定死不瞑目。他本出於善意,爲母親遮醜掩惡,卻被她陷害。從此流落他鄉,最後踏上不歸路。
讀到此處,相信所有人都會被人性的異化震驚:外祖父、舅舅和母親聯手對付親外孫/外甥/兒子,將對方逼走他鄉,最後置之死地。是有滔天的血海深仇才能絕情到如此地步吧?
除了欒書任中軍元帥時顯赫閃耀之外,文公繼位以來,欒氏家族一直不慍不火。士氏既與欒氏結下姻親,必有部分價值觀或利益上的認同。不可能強娶強嫁吧?欒氏根本無法與士氏抗衡,讓他獨在角落生存就好,有需要時不也可以是個幫手?
從前的言語齟齬雖令人憎恨,可是士鞅畢竟沒有死。一切就算不能回到從前,也可顧念大家是血親的份上網開一面吧?難道因爲士氏歷代是理官,所以就認死了理,睚眥必報?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叔祁!爲了一個小小家宰誣陷自己的親生兒子!當她捏造謊言的時候可曾想過,這孩子不是颳大風來的,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就算母子不合拍,不理他便是了。眼不見心不煩,何至於要用如此罪名誣告他?這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啊。從起心動念到付諸行動,她經歷了怎樣的心理過程?
從前,因爲情人之死,莊姬不惜誣告趙同、趙括兄弟。雖然也是喪失理智,可她的所作所爲還有一個目的——借國君之手把囂張跋扈的趙氏兄弟除掉,以便兒子趙武繼承趙氏家業。儘管她失算了,至少她還顧念到兒子。她沒有主觀故意或是直接將刀揮向兒子。
叔祁則不同。她是完完全全,一心一意的要將自己的兒子置之死地。將兒子當成絆腳石,擋了她的路便要搬離。對她而言,兒子不過是個工具,而非有血有肉的人。能想出這樣陰毒計謀的人,本身就不再是有骨有肉有感情的人。她是冷血的,她對人的估量亦如此。所以纔會擔心兒子清算甚至攻殺她。
處理家醜,欒盈並沒有採取極端手段。他溫和曲折的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制止母親與情夫來往。他努力保守這個秘密,低調處置,就是爲了防止這件事情傳揚出去。不說他是孝子,至少他還沒有泯滅良心要對自己的母親動手。不幸的是,他卻遭遇了這樣一個母親。
或者可以這樣理解,欒黶失去親弟弟,想要士鞅拿命來抵,卻未能如願。於是,他將對士氏的恨全數轉嫁給叔祁。叔祁避無可避,只得承受這份意外降臨的罪過。恨意不斷滋長,她對欒黶恨之入骨,卻無法傾瀉。這份恨意漸漸開花結果,因爲偷情之事敗露,恨之花意外傳遞到她的親生兒子手中。
不管中間多少曲折,莊姬也好,叔祁也罷,他們都因爲情人選擇對親人痛下殺手。那麼問題來了——到底何謂愛?
如果爲愛可以殺人放火,坑蒙拐騙,還算是愛嗎?如果愛已經把良知淹沒,把自我屠殺,還配稱爲愛嗎?愛,是神聖的字眼,而非掠奪的藉口。愛,不應該首先是自尊自愛,然後是施予,既而共同分享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