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的心“咯噔”一下,心中暗罵賀風,什麼不好的都讓你說中了,回去非收拾你不可!撇開那個惱人的瘋子不談,靜姝爲什麼會變得善感易哭?難道是因爲韓起要成家了?如果是這樣,那靜姝對韓起......豈不是?他們雖兄妹相稱,畢竟不是親生的啊!
這麼一想,趙武背後冷汗直冒。難道說,靜姝真是心口不一的女孩?她喜歡的是韓起,所以極盡欺負調笑之能事,其實是爲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對自己,不過是客氣疏遠而已?
天啊,這該如何是好?韓起可是自己的好兄弟,也是趙家大恩人韓伯伯最寵愛的兒子。不要說他對靜姝只是情意萌生,就算情根深種,也要毫不留情一刀斬斷。絕對不能跟韓起搶人,一萬個理由都不能破壞這條鐵律!
“怎麼不說話?”韓起閉目養神好一會,問道:“不過是些尋常的事情,有什麼必要難過的?”
說起婚事,韓起一臉的滿不在乎。趙武心頭一喜,難道韓起對靜姝並無男女之情?他試探道:“你要娶妻,靜姝要嫁人,以後就很難見面了,豈不可惜?”
“是啊——”這麼一說,韓起不禁有點傷感起來,“我還好,反正還是住在這宅院裡。只是靜姝,萬一嫁個常年出征的將軍,整日獨守家中,依她調皮好動的性子,豈不是要悶壞了?”
韓起在順境中長大,對人情世故的領悟本來就晚。又是家中最幼,不像哥哥,早早就肩負起兄長爲人表率的責任。所以,他對婚事的理解很淺顯,僅僅考慮到遠近熱鬧與否。
“如果靜姝嫁人,你會不會捨不得?”說完,趙武斂氣摒聲,靜待答案。
“當然捨不得?!表n起毫不猶豫的說道:“我先娶妻,靜姝應該沒那麼快。只要還在家中,一切都不變。只是——”他嘆氣道:“她也嫁人了,家裡肯定會冷清不少。雖然她是個愛哭鬼,可是大部分時間還是歡快嬉鬧的,唉——”
依趙武對韓起的瞭解,韓起說的應該是真心話。他的不捨得,只是害怕孤寂,可見他對靜姝只是兄妹之情,並無他想。
可是,靜姝是不是也如此?如果是,豈不是落花有意恰逢流水無情?趙武不由得替她難過。如果不是,那她爲何有如此大的轉變?難道正如賀瘋子所說,她中意的是自己?如果是那樣,豈不正中下懷?
也不對。以趙家今時今日的情勢,怎麼能娶韓伯伯家的女兒?女子婚配就高不就低,至少也得門當戶對。他拿什麼跟韓家平起平坐?要不是韓伯伯,他連封邑田地都沒有,只是個落破的世族子弟。就算有幾畝地,有頭銜,也不過是祖上遺留的虛名而已。想到這,不禁又自傷自憐起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尚有許多問題橫亙在他們中間,除了心意,還有現實。前者好說,後者他卻無能爲力。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卑,深深的自卑。
“武哥是不是有心事?”韓起不知趙武心中的百轉千折,他看向趙武,“怎麼今日格外的沉默?”
“小時候盼著快快長大,以爲長大就可以不受管束,想吃什麼想玩什麼都可以。而今才知,不過是臆想?!弊员案衼硪u之後,接踵而至的是深深的無力感,趙武口氣無奈。
“是啊?!表n起似有同感,陷入對過往的追憶?!靶r候,我的玩具誰都不敢動。我要什麼便要馬上得到,否則就撒野耍賴,鬧得上下不安。最後,總是不得不成全我。如今——”
“處處受約束,行事要顧盼左右。說什麼已經成年,長大了,要爲父母分憂。要做妹妹的表率,要向哥哥看齊。徒有一身責任,卻失去任性的權利?!毙“酝醯氖涓幸埠軓娏摇?
“說起你這個霸道的個性,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壁w武問道:“那時,你有一隻木馬,可以騎在上面左搖右晃。我拿來所有玩具交換,你都不肯,爲什麼?”
韓起雖是霸王,對趙武算是格外開恩。只要拿玩具交換,就能通融。唯獨這個木馬不行。
“看來,武哥一直耿耿於懷啊?!表n起坐直身體,調侃趙武?!澳莻€木馬是哥哥幫我做的。做的時候,正好缺一塊銜接的木料,好容易找到一塊大小合適的,上面有顆釘子,哥哥沒注意被劃傷。後來傷口感染,雖經救治卻留下後遺癥——”話沒說完,兩行清淚流下來。
趙武一把摟住韓起的肩膀,心情黯然。多少年沒見韓起哭了,看到他哭,趙武也忍不住想哭?!拔颐靼琢?,所以你把木馬看得跟自己的生命一樣寶貴。除了你,誰都不準碰。”
韓起用力拭去眼淚,哽咽道:“雖然大哥從未提起這件事,可我......內疚至今。從那時起,我便發誓,不再頑皮,要上進好學,不能辜負爹孃的教誨。”
原來,在趙武眼中順風順水、事事如意的小霸王,竟有如此心酸的一段過往。趙武不由得感嘆,哪有什麼一帆風順?不過是外人假想而已。
“所以,靜姝來了之後,你便對她百般呵護,寵愛備至?”趙武一直很好奇,韓起爲什麼有如此之大的轉變。
“是?!表n起用力吸吸鼻子,“我彷彿一夜長大。想想大哥對我......落下病根卻從不埋怨。靜姝是個失去爹孃的小丫頭,她肯定想要個能陪她玩耍,任她恣意撒野的哥哥。”
各人心智的成長不同。有些人一輩子都是孩童,不離父母攙扶。有些人卻在一瞬間明白事理,默默發力。
“看到你勤奮上進,無忌哥一定很欣慰?!壁w武勸慰道。
“那是。前幾日,哥哥還專門到書房問我的功課,我對答如流,他還誇讚我呢?!表n起的大哥,名叫韓無忌,年長他十來歲,既是兄長又像叔叔。對他一番殷殷期望,韓起很受用。
“今日竟被先生處罰,豈不是對不起無忌哥?”見他由悲轉喜,趙武不禁又調侃起來。
“那是因爲——前幾日,我忙著準備向爹稟報這半年所學,忘記了先生交待要背誦篇章一事,所以才被罰?!表n起搖頭,“就這件事還被靜姝拿出來,唱得人盡皆知,你說丟人不?”
“向爹稟報?”趙武唸唸有詞。是啊,韓起有爹可訴,自己卻無人可訴,想述說也沒個對象。奶奶雖也常問,關乎功課,只要他說,她便都說好。如果父親健在,肯定會有褒有貶,父子倆還可切磋請教。
童年也不盡然是樂,長大更不全是希冀驚喜,失落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你也可以向我爹稟報,有何不可?”韓起推了推趙武的肩膀,“你說,我們兩個七尺男兒,怎麼說著說著竟多愁善感起來,是不是受靜姝傳染了?”
“是誰在背後說我壞話?”身後傳來一聲嬌斥,兩人同時回頭。
“怎麼是你???”韓起先是一喜,後又一憂。“別是又向娘告了我的狀,現在要傳我去訓話吧?”看來是曾經有過慘痛教訓,所以心有餘悸。
“哥怎能這樣想我?”靜姝也意識到,剛纔小題大做,有些過了。她走向哥哥,坐在他身旁,搖搖他的手臂,撒嬌道:“最近,小女子心緒不定,愛鬧脾氣,並非蠻不講理?!?
“那倒是,”韓起點點頭道:“只是......鬧得太頻繁了。”
“哎呀——”靜姝不好意思起來,“我就是忍不住,哥你就讓讓我唄?!?
“韓起已經讓了不少,”愛笑愛撒嬌的靜姝回來了,趙武也眉開眼笑起來,“靜姝也要照顧哥哥的感受纔好?!壁w武向來不介入兄妹倆的爭執,就算有也是站在靜姝一邊。今天不同,他必須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還是武哥懂我?!表n起衝趙武投來讚許的一眼。
“好嘛好嘛?!奔热粌晌桓绺缫呀涍B成一線,靜姝只得放下姿態?!案绺?,你就別跟我計較了,頂多——”想了想,她的嘴角浮上神秘的笑,“下次,你再不完成功課,我誰也不說就是了。”說完,她立馬跑開,生怕哥哥像前次一樣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