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遊歷了兩年, 蔣鋒回國了。他得知淺井妙子死於意外,分外悲傷。
蔣鋒從不知道自己的生存對宋雅來說,是噩夢般的存在。他只知道宋雅聲淚俱下的求他離開, 他很心痛, 也意識到這兩年的旅行, 完全是宋雅爲了躲避他才安排的。
宋雅騙蔣鋒說她要結婚了, 對方是平凡穩重的人, 她要過安定的日子,希望蔣鋒成全她。
每個人的愛情都有不堅定的時候,被傷透心的蔣鋒想, 也許自己的愛是太自私了,也許是該放手的時候了。恰巧當時, 資助蔣鋒去歐洲的人很欣賞他帶回來的畫, 願意供他到巴黎美術學院繼續學習。就這樣, 蔣鋒一走就是8年。既然宋雅不想看到他,他對這個國家也沒有什麼留戀了。
在歐洲完成學業後, 蔣鋒開始過著流浪畫家的生活。在每一個地方打工、作畫、懷念、悲傷,然後離開。
再次回到中國的時候,他已經一貧如洗,而且舉目無親。即使很想念宋雅,他還是選擇了住在遠離宋雅的南方城市。習慣了漂泊和孤獨, 在蔣鋒心中, 年輕時的感情只剩下微微的火種, 在冬夜裡, 偷偷溫暖心房。
爲了生存, 蔣鋒接過一些商業招貼畫之類的工作。當然,對一個藝術家來說, 要從心理上接受這類工作還是很艱難的,所以,他做的很少,寧可貧困著。
那一年的情人節,他受僱爲名治巧克力的情人節產品作廣告畫。接到這個工作的時候,他心裡有些許淡淡的憂傷。想到十年前,宋雅也曾經把這樣一盒限量版的明治牌情人節巧克力交到自己手裡,蔣鋒就很想打個電話,哪怕只是再聽一聽宋雅的聲音。
蔣鋒沒有打電話,他想,宋雅應該過的很好,應該有幸福的家庭,說不定還有了孩子。她不會想見到他,也不會想與他的人生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註定了,他們的生命是分不開的。
在名治巧克力公司的廣告策劃部,蔣鋒聽到了一些流言。大概是說他們公司做的限量版情人節巧克力曾經毒死過人,死的還是有名的建築師淺井妙子。
這些流言的存在也是有原因的。
當年,淺井被毒死的小道消息傳出來後,最早聞風而動的就是名治公司。正所謂任何一個企業都不是無緣無故強盛的,名治公司對突發事件的解決流程非常順暢,反應速度快的驚人。
蔣鋒在名治公司的舊檔案裡,找到了當年有關巧克力毒死人的一些文件。其中有公司宣傳部門制定的如何平息輿論的方案,如何恢復銷售量的減價方案,還有派往巴黎處理此事的人員名單。想必當年,公司的宣傳部門是連夜開會討論過此事的。當然,後來由死者親屬親自闢謠,名治也省了一大堆麻煩事兒。
其他人如果看到這些舊文件,無非是感慨一下謠言的煽動力。但蔣鋒不會。因爲他知道,那盒巧克力確實存在過,還是他親手交到淺井手裡的。把記憶的珠子串聯起來,蔣鋒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宋雅希望他死,而他,又間接的成了害死淺井的幫兇。
蔣鋒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最不能接受的部分,不是宋雅曾經對他動過殺心,而是自己親手把一個真心待他的學姐送上了不歸路。他很害怕,他連夜離開了這座南方的城市,他要找到宋雅,要聽她親口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有些事是不需要證實的。在北上的列車上,蔣鋒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自己到底想從宋雅嘴裡聽到什麼呢?聽她的謊話還是聽她的坦白?這無疑又是一次對自己良心的折磨,他寧可像現在一樣心存一絲僥倖,自欺欺人的說淺井是死於意外,然後撫慰自己艱難的活下去。
於是,蔣鋒下了火車就準備買返程的票回去??墒?,他控制不了對宋雅的思念,他別無所求,只想看看她的生活,看看她是如何在沒有他的世界裡幸福的。
然而現實狠狠的給了他一個耳光。
宋雅沒有結婚,她還是陳政的情婦!
蔣鋒腦子裡只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那就是宋雅害死淺井的目的只有一個,取而代之。他感到愧疚,可同時,他又忍不住爲宋雅擔心。他每天都在祈禱,祈禱可以帶著宋雅遠離陳家的人,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靜靜的過日子,用他們餘下的每一天來請求死者的寬恕。
宋雅是不會跟蔣鋒走的。爲了嫁進陳家的目的,她已經越走越遠,回不了頭了。她不能在犧牲了十年的青春後,灰頭土臉的挽著蔣鋒的胳膊退出舞臺。如果蔣鋒是她要的人生,十年前她就可以擁有了,何必奮鬥到今天。該犯的錯都犯了,該付出的也都付出了,如果得不到回報,就太不值得了。
蔣鋒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看到宋雅繼續帶著陳政身邊的。他把過去的Sex錄像寄給宋雅,說是勒索錢,其實是想借此威脅她離開陳政。可是,陳政知道這件事後,找人教訓過他,卻沒有因此甩掉宋雅。他又把錄像帶公開,他想像陳政這種地位的人,應該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了吧,可是,他不知道,陳政是在完全瞭解了宋雅的爲人之後還是不能控制的愛她的,他不會因爲一盤錄影帶而退縮。如果不是因爲陳默對宋雅的迷戀,陳政早就跟她結婚了。
蔣鋒本來不想提到淺井的死的。可是,這是他手上剩下的帶走宋雅的唯一一顆棋子了。他把從名治的舊文件裡偷出來的一些材料,隱去姓名交給了小報記者。他知道這樣很冒險,但是他知道即使去找宋雅攤牌也是沒用的,要嚇到像宋雅一樣固執的人,不冒險是不行的。蔣鋒這樣做只是想警告宋雅,他是敢做的,他是可能公開這件事的。
即使這樣,宋雅還是堅持說從沒見過淺井妙子。她比誰都瞭解蔣鋒,他永遠都不會做傷害她的事。
蔣鋒也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狠不下心。
但是宋雅跟他不是一樣的人,她是能狠下心做任何事的人。
當蔣鋒在監獄裡見到那個被宋雅買來除掉他的光頭男人時,他徹底的絕望了。宋雅要他死,這是個堅定的念頭,十二年前就是。
樑明晶坐在開往郊區的車上,耳邊的風呼呼而過。她突然回憶起有關宋雅的所有細節。
宋雅和蔣鋒的Sex錄像,宋雅“妥善處理”的謝楠的訂婚戒指,宋雅和淺井的照片,宋雅在法庭上對付蔣鋒的手段……
樑明晶不得不承認,宋雅是個比她更精於算計的女人。否則在她們唯一的一次正面交鋒中,她不會輸得那樣慘,慘到要背叛自己的朋友。
但此刻,她隱隱感到,她將發現一個有關宋雅的巨大的秘密,足以令她永不翻身的秘密。
纖纖盯著電腦上的照片看了好久,然後端詳著手裡的胸針,慨然而嘆。她得到的不是複製的愛情,她更不是宋雅的替身。
真是可笑,被一個女人模模糊糊的暗示牽著鼻子走,像個傻瓜一樣自怨自艾的兩年。
此刻,纖纖才明白,自己真正介意了兩年的是什麼。
街道有點冷清,城市華燈初上。纖纖茫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急需一個可以幫她理清頭緒的人。
這個人居然是謝楠。
纖纖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在需要物質幫助的時候,她會首先想到江波或樑明晶;可是在她心情紛亂的時候,最先想要依靠的居然一直都是這個一臉漠然不解風情的謝楠。
也許在纖纖心中,謝楠代表了理智,代表了堅決,剛好可以填補她偶爾的軟弱和優柔寡斷。雖然謝楠總是兇她,可是每次跟他聊完,總會覺得豁然開朗,困難不值得畏懼。
當謝楠推開纖纖家的門走進來時,纖纖皺了一下眉頭,像是意識到了將要到來的一陣劈頭蓋臉的臭罵。
謝楠把鑰匙丟在桌上,聲音聽上去很不情願:“找我幹嘛呀?”
纖纖站起來,招呼他過來:“你先坐嘛?!?
於是,一如往常,兩個人盤腿坐在地上,中間被層層的墊子隔著,有種問道的莊嚴。
醞釀了半晌,纖纖都沒說出話來。
謝楠急了:“你腦子有毛病???喊我來靜坐???”
“不是……不是這樣的……”纖纖清清嗓子,嚴肅道:“謝楠,你問我爲什麼要跟陳默分手吧。”
謝楠楞道:“什麼意思?”
“就是問啊。你說‘董纖纖,你爲什麼要跟陳默分手啊?’然後我就回答你?!?
謝楠皺皺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一眼:“我爲什麼要問啊,我又沒興趣?!?
“那就裝作有興趣??!”纖纖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問了,我回答。這樣我就能理清頭緒了。我現在自己都不知道跟分手的原因是什麼了,你得幫幫我,你不聽也沒關係,問我就行!”
謝楠哼了一聲:“董纖纖,你自己想說就不要找理由嘛。還非要我問,哦,以後你再賴我,說是我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我冤不冤??!”
“你怎麼這麼不耿直啊!還是朋友嗎……”
“好好好……”謝楠趕緊堵住纖纖的長篇大論,陰陽怪氣的說:“董纖纖,你爲什麼要跟陳默分手???”
纖纖深吸一口氣,開始解釋:“因爲他爸爸威脅我!對!因爲陳政說,如果我跟陳默結婚,他的律師就會公佈另一份遺囑,到時候他所有的財產都歸宋雅,陳默什麼都沒有,還要拆除陳默拼命保護的市南文化館。所以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陳默爲了我失去一切,所以……”纖纖一邊撓頭一邊說著,不像是解釋給別人聽,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等等,這份遺囑陳默知道嗎?”謝楠可是思考不懈的人。
纖纖淡淡的說:“不知道?!?
“那這不合法吧。遺囑還能像這樣立兩份???這不是詐欺嗎?”謝楠坐直身子,一臉嚴肅:“你想想,陳政交到陳默手上的可是負資產,現在兩年過去了,GS盈利驚人?,F在再出現一份遺囑,那這遺囑處理的遺產到底是什麼呢?現在的GS還算陳政的遺產嗎?”
謝楠換了個坐姿,鎖緊眉頭,繼續說:“況且,陳默還不知道有這份遺囑存在。這就更不合理了。如果不能跟你結婚是繼承遺產的條件,陳政應該在遺產繼承的那一刻就提出來啊!由陳默選擇是要履行條款繼承遺產,還是不履行條款放棄遺產。這樣才合理合法嘛。如果陳默是在答應了條件後繼承財產的,那他跟你結婚,纔算是有過失??涩F在的狀況,陳默就是是要娶你,也是無過失方啊!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再說了,遺產一旦移交,財產的所有人就更換了,原來的所有人不具備再分配的資格。這件事可以上訴,可以打官司解決的,你怎麼不跟陳默說呢。他自己就是律師,對這種事兒門兒清,準能贏。”
“贏什麼呢?跟誰打官司呢?跟他爸爸?”纖纖冷笑了一下:“你說的我也想過??墒撬麄兪歉缸印j惸綍r不表現出來,可是我知道他有多在乎他的家人。我不想他爲了我跟他爸爸翻臉。呵呵……也許潛意識裡我還是不想跟他過平凡的生活吧。我想看到陳默變強,我想看到他過的好,即使這意味著要失去他也沒關係?!?
“你真是死腦筋,陳默爸現在不是死了嘛!你只管跟他在一起,就算有過這樣一份遺囑,到時候冒出來跟你們打官司的人,還不就只有宋雅嘛!只有她是受益人啊。她這一冒出來,陳默還能不看清她唯利是圖的嘴臉!這不間接幫你除掉情敵了嘛?!敝x楠繼續鞭辟入裡的分析。
“謝楠,跟宋雅打官司我是不在乎,可陳默……他們從前是情人,是有感情的,我不想看到……哎……”纖纖爲難道。
“你可真是聖母。”謝楠諷刺道:“我怎麼從沒發現你這麼好心??!”
纖纖嘆口氣,苦笑道:“其實,其實我也不是同情宋雅,我只是不希望陳默面臨艱難的處境。我不希望他是因爲宋雅不好而選擇我,我希望他只是因爲愛我才選擇我,沒有外在的壓力逼他選擇,他只要聽從他的心……”
“公主病又犯了?!敝x楠嘆了口氣,望向窗外:“同志,是你跟躲瘟疫似的甩掉陳默的哎,現在還要讓人家在毫無外力的情況下,僅僅是因爲愛你,不顧一切的拋棄未婚妻,飛奔到你面前,等你再一腳把他踹開??!天啊……你們這些女人!”
“誰說我會踹開他?”纖纖瞪了謝楠一眼。
“是個人都會以爲你會踹開他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怎麼知道你現在想通啦?他現在可定還以爲你不要他嘛!董纖纖,你做人就不能主動一點嗎?”謝楠站起身,走到冰箱前,開門拿了兩瓶啤酒。
“你是讓我去找他?”纖纖努努嘴。她並不是特別扭捏不會主動的女人,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習慣了高姿態的無視陳默的表白,現在突然要180度大轉彎的挽回,怎麼想都覺得挺沒面子。
謝楠啪的一聲拉開一瓶啤酒的拉環,遞到纖纖手裡:“只管表白吧,把傷心留到被拒絕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