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相不相信, 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人都是情種。
他們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持續性的風流倜儻或情深似海,所以像愛情小說中的男主角一樣難得。更多的是像謝楠一樣,或者說是像你我一樣, 暫且稱之爲隱性的情種吧。
在人生的洪流中, 享受過金錢、名譽與地位, 也品嚐過隨之而來的束縛、兩難與悲哀, 自私成性的謝楠心中, 竟然也會有愛情像害羞的破土而出的小苗,敏感而脆弱。還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嗎?
謝楠最近常常會想起大學的時候,想起跟纖纖一起熬夜的日子。突然發現那個時候熬夜的總是他們倆個人。江波和樑明晶的態度是, 大家造個玩具機器人,不用那麼上心。
那個時候, 實驗室通宵供電。纖纖對著電腦一遍遍的調試程序, 他則坐在一堆廢鐵裡像個糟朽的拾荒的小夥, 孜孜以求。
那個時候,牛肉麪三塊錢一碗, 他總是恬不知恥的讓纖纖半夜去給他買回來。
那個時候,纖纖喜歡在給機器人換過芯片後,看他調試一會兒,然後說兩句很有建設性的意見。當時他總是嘴硬不肯承認,還理直氣壯的說, 你外行人別管。
那個時候, 隔壁實驗室喜歡過了午夜放華爾茲舞曲。音樂飄進他們的實驗室, 纖纖便會伸個懶腰, 站起來笑盈盈的拉著謝楠跳大學裡教的傻乎乎的雙人舞。
纖纖曾給他的生活帶來活力和希望, 但那些鮮活的感受隨著他們一步步走向事業的頂峰而逐漸褪色了。
謝楠有點抓狂的對著旅店前臺的小姐大吼大叫:“人走了爲什麼不通知我!有你們這麼辦事的嗎?明天不用來上班了!”說完他也有點尷尬,在公司說慣了。迎著前臺小姐瞪圓的眼睛, 他深嘆一口氣,抓抓頭悻悻的走了。
謝楠金碧輝煌的家裡,高保真音響播放著發燒版的維也納□□。
交響樂的高亢伴著楊佳佳摔東西的聲音,配合的天衣無縫,像一個絕妙的諷刺。
“你昨晚到哪去啦?爲什麼不回家!”楊佳佳尖厲的聲音劃破亂糟糟的交響樂,震得謝楠頭痛欲裂。
“你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昨天去見董纖纖那個賤人了吧!”一個花瓶應聲而碎。
謝楠嘆口氣,起身上樓去洗澡。
“你說話呀!你是不是去見她了?”楊佳佳不依不饒的跟在他後面。謝楠扯掉領帶,鬆開襯衫最上面兩顆勒的他喘不過氣的鈕釦,狠狠的把脫下的西服外套摔在地上,瞪了楊佳佳一眼,拉起一條毛巾,準備把浴室的門關上。
楊佳佳卻是個不會看臉色的主兒,她一把拽住門擠了進去:“你這是什麼態度!我還沒發火呢!”
謝楠的臉色實在難看,眼神兇惡的就像要把她撕碎了似的。楊佳佳終於有一點害怕了,口氣稍稍軟了一些:“哼……好啊……你要見她也可以,但你給我小心點兒!再過一個星期公司週年慶的時候,我就要宣佈就職CEO了,別在這段時間給我惹事!”
洗澡水嘩嘩的滿溢出浴缸,蒸汽瀰漫燥熱,謝楠感到特別喘不過氣,他推開門,徑自走出去。
“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來只想好好洗個澡!但是我現在不想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這個家更能折磨我的地方!”謝楠回頭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說完。
楊佳佳氣得差點讓臉上的妝裂成塊,稍微再用點力就會噼噼啪啪散落一地。她跟在謝楠後面,追到樓下,看謝楠從司機老趙手裡拿了車鑰匙,就衝著門口大聲喊:“謝楠!你走!有種你就不要回來!”
司機老趙拉著謝楠好言相勸:“哎呀,兩口子嘛,有話好好說……”
謝楠推開老趙的手,從門口的衣架上拉下風衣,披上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銀灰色的城市在逐漸降臨的夜色裡披上了彩色的光芒,跋扈的摩天大樓簇擁著縱橫交錯的馬路。
堵塞的路口,車隊像彎曲的蛇甩著身子越扭越長。焦躁的鳴笛和警察的口哨迴盪在城市的上空,就像夜幕裡的流光,被撕成一縷一縷,漂浮在空氣中。
謝楠狠狠的把頭磕在方向盤上。
到底在哪裡?董纖纖你到底在哪裡?
樑明晶家,江波家,林赫家,甚至是陳政家,謝楠都挨個找了個遍。
凡事都喜歡依賴別人的纖纖,突然從所有她可以依靠的人身邊消失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暴風驟雨,昏天暗地。
整個城市的燈火就像是要被澆滅,行人緊緊捂著領口腳步匆匆,只有廣告牌上的美女依舊楚楚動人的笑,似乎在笑這個世界的慌亂。
雨刷有規律的擺動,掃出車窗上一小塊明黃。
“謝楠,別找了!”樑明晶拉著謝楠的袖口,幾乎要哭出聲:“纖纖她不想見我們,你就讓她自己冷靜一下吧。”
“你不想找的話,我先送你回去吧。”謝楠擰了一下鑰匙,重新發動車,口氣裡聽不出情緒,只有疲倦。
“謝楠!纖纖她不是小孩子!你以爲只有你一個人關心她嗎?我跟你一樣!”樑明晶伸出胳膊抱著他的肩膀,把臉貼在他的頸間,輕輕摩挲著,柔聲說:“可是,你自己的身體也很重要啊。”
“你累了,我送你回去。”謝楠輕輕掙脫樑明晶水草般纏繞的手臂。
“你到底怎麼了?你……”你是不是愛上纖纖了?樑明晶終是沒能說出她心裡那個可怕的念頭。
她好害怕。
她從沒看過謝楠這樣瘋狂的想要一個人的樣子。
她不想承認。
她試圖不去跟董纖纖爭,但是躲不開。她想要的從林赫到江波,從隊長到CEO,全都那樣不講道理的圍在纖纖身邊。現在,就連謝楠也要被奪走。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放棄了尋找纖纖,謝楠也不會。他骨子裡有一種不可理喻的堅持和韌性,所以他總是得到他想要的。
他每天只在車上睡4個小時,也不去公司上班,沿著他能想到的每一條線索,一處一處尋找。
愛情最美的時候,就是帶著隱約希望尋找的時候。早知道找到的結果是那樣殘酷,謝楠寧可永遠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著車,隱沒在冷雨中的車流裡,從一條路口流向另一條路口。
陳默把自己鎖在纖纖住過的房間裡。
綠色的啤酒瓶散落滿地,窗外的狂風暴雨似乎想要劈裂窗戶,他頹然的躺在地板上,襯衫半敞著,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心跳。
房間裡保留著他臨走前的樣子,地上鋪滿軟軟的抱枕,牀上鋪滿鮮花,中間放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這被香氣浸透的甜蜜的房間,此刻,卻襯托著他的孤單。
巴黎旅店新粉刷後的淡淡油漆味還縈繞在他的衣領上,纖纖的每一句或深情或調皮的情話還在耳邊,而現在,他所有的只是一個人喝悶酒的狼狽。
廣播裡,溫柔的女聲播報著路況的艱難,好心的規勸大家少出門。
楊佳佳披上大紅的風衣,蹬著黑亮的高跟鞋,從她和謝楠住的的大房子走出來,在傭人舉著的傘下,像個高傲的公主,走過長長的華麗的階梯,對司機老趙喊著:“走!送我回家!”
坐在漆黑的加長林肯的後座上,楊佳佳忍不住放聲大哭。
如果說她真的不愛謝楠,未免也太冤枉她了。不愛的人不會在乎,不愛的人不會哭。
記得我說過的隱性的情種嗎?除了感情上晚熟的像謝楠一樣的人,還有一種就是不會表達感情如楊佳佳一樣的人。
下了一週,雨還是沒有要停的意思。
廣場的大屏幕上,女主持播報著洪峰預警。
宋雅幾次想要去勸勸陳默,都被陳政攔住了。
他覺得還不是時候,他覺得這是一個男人成長中必經的階段,沒有遭受過慘烈的失敗或失戀,男孩子永遠是男孩子,變不成頂天立地的男人。
宋雅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著陳政:“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冷血的人!他是你的親兒子!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自暴自棄?”
“有很多蛻變是要自己完成的。陳默應該慶幸他還有很多時間。”陳政意味深長的說著。
時間。
對陳政來說,現在最珍貴的是時間。
“我要進去看他!你放開我!你到底想怎麼樣!你總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總是忽略別人的感受!你對我冷酷就算了,爲什麼要這樣對陳默……嗚嗚嗚……”宋雅突然放聲哭泣,彷彿擠壓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出口。
陳政知道現在的宋雅不會懂。
不解釋,不表白,是他選擇的愛她的方式。就算永遠都不會被原諒,他也不計較。
他老了,他覺得自己必須比這些年輕人成熟一點,爲了結局的美好最大化,他必須避免感情用事。
但是這一刻,在宋雅的眼淚裡,他差點想把那些話說出口。他甚至想問問宋雅,如果他很快就死了,她會選擇誰呢?
人們都喜歡問自己的愛人,你愛我嗎?
有些煞風景的心理學家說,人們傾向於愛那些愛自己的人。這是一種交換,跟遠古時候的以物易物沒有本質區別,有得到,就要有付出。以物易物的時候,人們總是在計算交換的物品是不是等價,自己有沒有吃虧,就像戀人們總會問:你愛我有多深?比我愛你更深嗎?
我好像忘了說,還有一種隱性的情種,就是像陳政這樣。不計成本的付出,只求愛的人幸福。俗稱爛好人。
雷聲更加轟然,像是醞釀著更猛烈的進攻。
消失了一週,誰也沒想到纖纖會以這樣的姿態現身。
她穿著合身的黑色西服套裝,白色襯衫的衣領翻得一絲不茍,頭髮剪短了,畫著淡淡的彩妝,臉頰消瘦了一些。站在TS那羣一臉虛僞的中年董事中間像一株高高搖曳的荷花。
從前纖纖總是說,那些唯利是圖的董事,是現代資本罪惡本質的最完美詮釋。董事大會她也很少參加,她說要是讓她天天對著那些虛僞的謝頂的中老年成功男士,不如直接給她賜死,所以每次謝楠要求她出席董事大會時,她總說:大王,請賜死。
但是現在,她從容的站在他們中間。
27樓的會議室。透過玻璃上的水痕可以看到冷雨中飄搖的城市,蕭索,但是也不乏壯麗。
就是在這裡,樑明晶說了一句:“我沒有收到那筆錢。”
這句話,就像在他們這個4人團體的友誼上用力的劃了一道口子。沒有馬上就破裂,還是一個完好美麗的花瓶,但是隻要稍一用力,就會噼噼啪啪的碎落一地。
破碎是遲早的事,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