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風柔柔的吹著, 陽光被茂密的樹葉剪成碎片,揉在溫潤的空氣中。
纖纖站在街邊,輕輕閉上眼睛, 天旋地轉。
“你想親眼看著陳默選擇你而背叛他的父母嗎?”
“當你們只有愛情的時候, 愛情一文不值。”
“我會讓他成功, 讓他變成一個堅強的男人……”
“按他的清高性格, 將一生鬱郁不得志……”
“總有一天, 他會怨恨你……”
“宋雅……要跟她愛的男人在一起……”
“宋雅她恨我……”
“可你在GS的技術部,說話都發不出聲音……”
“你逃避曾經背叛你的朋友……”
陳政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另纖纖頭痛欲裂。
陳默在電話那頭焦急的問:“你在哪兒呢?怎麼不接電話?我早就到了, 找你好長時間了,你沒出什麼事兒吧……”
“沒事,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纖纖說完有種欲哭的衝動。
“啊……”陳默心想, 你倒先婚前恐懼起來了:“那我可一直在這等你啦, 你不來我可不走。纖纖……你知道嗎?現在所有人都在看我,剛纔過去一小姑娘還說呢‘哪兒來的大叔, 真土,什麼年頭了還裝白馬王子’。你再不過來,我就被他們羞死了……”他繪聲繪色的描述著,還捏起鼻子學女孩的聲音,他想把自己說慘點, 纖纖可能就心軟了吧。
“我今天有點累了。你也別等了, 回去吧。”纖纖語帶疲憊的勸他, 然後匆匆掛了電話。
纖纖不鹹不淡的態度讓陳默很是不解, 難道……難道她覺得這樣求婚太便宜他了?難道她又想出什麼更厲害的損招, 比如要裸奔到某某大街人潮最密集的地段捧著白菜梆子求婚?陳默想想就不寒而慄,女人真是詭異的動物。
宋雅開著新買的紅色法拉利, 後備箱塞滿花花綠綠的包裝袋,即便如此,她的氣還是沒消。
最後,她停在一幢灰色的破舊樓房前,對著後視鏡補補妝,直到自己看上去光鮮照人,才蹬著高跟鞋哐哐上樓了。
門虛掩著,房間裡空空的,沒有燈。
陽光從僅有的一扇窗投進來,灰塵在光線裡凌亂起舞。
像一間囚室。
吱的一聲,宋雅推開門。房間的一隅,四五塊支起的畫板都用白布蓋著。
她向四周望望,確定沒人,然後小心翼翼的走到畫布前,想要掀起一副畫來看。
“稀客啊。”
“啊!”宋雅被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驚訝的看到蔣鋒正抱臂靠在門框上。在她轉身的一霎那,厚重畫布被她掀開了一半,順勢滑落到地上,撩起一陣風圍繞著她,突然間,像是有什麼塵封的往事被喚醒,令她一陣驚慌。
“還在畫畫嗎?”宋雅平靜心情,用聽不出感情的語氣問。
“是啊。”蔣鋒朝她走過來。
宋雅看他漸漸靠近,一陣緊張,於是轉過身,卻正面對著那副被她掀開的畫。在她驚呆的時候,蔣鋒已經從後面緊緊抱住她。
畫上的宋雅還束著馬尾,穿潔白的襯衫,額頭光潔,笑容清澈。
“我好想你……”蔣鋒俯在她耳根低聲說。
“放開我!”宋雅果斷的掙開他的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拍著他臉上:“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就能跟陳政結婚了!”她歇斯底里的喊著,突然放聲痛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這裡,也許只有在蔣鋒面前,她才能作一個不管不顧的發瘋的女人。她習慣了被蔣鋒寵著,用小女孩似的蠻不講理的口氣興師問罪。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就能考全年級第一了!”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就能出國當交換生了!”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就不會胃痛!”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媽就不會死了!”
總之,什麼都可以是蔣鋒的錯。她從不擔心蔣鋒會變心,蔣鋒的愛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是她想要擺脫的。但是在陳政面前,她步步爲營,小心的保護自己的羽翼;患得患失,就像一個永遠待命的棋子。
她蹲在地上哭了許久,直到嗓子啞的發不出聲音。
蔣鋒就站在那裡,也不安慰,靜靜的看著她顫抖的雙肩,像個委屈的小女孩。
“我回去了。”宋雅哭夠後,站起身,整整衣服,恢復了一臉傲慢的表情。就像是一個發跡的達官顯貴對待舊日的窮朋友,喝酒聊天追憶似水年華可以,相擁而泣真情流露也可以,但是終究還是要陌路而行,不可以忘了前路。
一直目送她走到門口,蔣鋒突然開口說:“我見過陳默了。”
“你說什麼?”宋雅猛地轉身,一陣急促的腳步走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領。
蔣鋒冷冷的拉開她的手:“他在查他媽媽的死。”
宋雅的眼神突然一陣飄忽,生硬的笑著:“他媽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嗎?”
“宋雅,”蔣鋒的眼神柔和下來,避開話題,用循循善誘的口氣說:“我們一起走吧。去歐洲,你不是一直想去法國嗎?還有意大利。去哪兒都行,巴黎,米蘭……我都聽你的。我們遠遠躲開陳政他們父子,過自己的生活。”他抓著宋雅肩膀的手緊了緊,鼓勵的看著她。
“哼。”宋雅不屑的回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臉:“跟你?哈哈,你還在做這種夢啊。你能給我什麼?流浪畫家就是流動要飯的!歐洲?你以爲我沒有去過歐洲嗎?你以爲我是好騙的高中生嗎?”
“宋雅,你變了。”
“我沒變,是你從來沒有看清楚過!你還記得我那個酒鬼繼父嗎?我就是跟著他長大的!從高中時我媽去世以後,我就沒有過過一天安穩的日子。無盡的飢餓和毆打,你能想象那是什麼樣的情景嗎?你不能!所以你不會明白我想要什麼。我曾經發誓,再也不能過那樣悽慘的生活,我再也不能捱餓,再也不讓別人欺負我。你明白嗎?我要的是安定和富足!我要別人都羨慕我!我要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通通都閉嘴!你能給我什麼?”
“你見到他們父子,就不會做惡夢嗎?”蔣鋒搖了搖她的肩,冷冷的問。
宋雅警惕的看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蔣鋒長舒一口氣,有些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的吞了下去,只是俯在她耳根意味深長的說:“我會等你。宋雅,你記住,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恨你。”
宋雅狠狠的推開他,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轉身急促的朝門口走去。
不很清澈的天空,颳得一團混亂的午後的風。
夾道的樟樹鬱鬱蔥蔥。
纖纖和宋雅就這樣不約而同的,滿腹心事的走在這條冷清的街道上。沿著一條直線,面對面不可避免的相遇。
宋雅的公寓幾乎沒有什麼裝飾,不像纖纖那樣弄得像個幼兒園。牆壁潔白,採光極好,有點空空如也的感覺,像個藝術家的畫室。
宋雅打開音響,音效因爲客廳的空曠而特別美妙。纖纖沒想到她會聽流行音樂,以前她總是下意識的把宋雅歸爲陳政那一輩人,可現在想想,其實以宋雅的年紀,還是跟陳默更近些。
宋雅放的是糖果盒子的Cinderella(灰姑娘),唱著諸如女孩要停止對王子的幻想,要自立之類的主題。
可是,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孩,哪能那麼容易戒掉男人這個話題呢?
纖纖面前鵝黃色的冰淇淋已經開始融化,她無意識的動著小勺,想到陳默住在她家時,也曾在冰箱裡貯存過這種冰淇淋。
“纖纖,你跟陳默一起去巴黎了?”
“恩。”纖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哼……”宋雅苦笑一下:“陳政跟我說過,這個世界上,有的人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東西,有的人費盡心機也得不到。你真是個好命的人。”
纖纖彷彿不在聽她的話,所以也沒有明白宋雅此話的用心,她退到模模糊糊的自己的世界裡去了,恍惚了好一會才說:“宋雅姐,你很愛陳政吧?”
“愛?”宋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纔算愛呢?愛情有時候就像陳列在櫥窗裡的水晶蘋果,拿到手裡卻發現是塊塑料。好像只有得不到的男人,你才特別想要。陳默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要的是高高在上的陳政;現在陳政在我身邊了,我反而想要簡單癡情的陳默了。”
有些人會把感情埋在心裡,默默祝福或者怨恨;有些人卻會說出來,他們不想作默默祝福的爛好人,也不會作自怨自艾的可憐蟲。
宋雅就是要讓纖纖知道自己還愛陳默,她不甘心就這樣黯然的離開,即使最後只能是令陳默和纖纖內疚,她也要留下一些痕跡。
纖纖的視線鎖定在宋雅手上的結婚戒指上,出神的望了好久:“好美……”
宋雅笑笑:“有什麼好美的?每個女人都會戴上,每個男人都會重複一樣的儀式,不過是批量生產的愛情紀念品。”她側過頭,突然看到纖纖胸前彆著的蘭花胸針,握著冰紅茶的手突然顫抖一下,冰塊撞著玻璃杯,發出叮鈴當的響聲,她猛飲一口,眼睛朦朦朧朧的。
“那個胸針?是陳默母親的遺物嗎?”宋雅突然有點嫉妒,她從不知道自己其實這麼在乎。
“對啊。你怎麼知道?”纖纖輕聲問。
宋雅沉吟了一下,走進房裡。過了一會,她手裡居然拿著一個一模一樣的胸針。她輕輕捏著那個精巧的幾乎無法複製的胸針,放在纖纖眼前,用那種淡淡的調侃人生的口氣說:“我說吧,愛情不過是複製品。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生產類似的浪漫故事,每個人都以爲自己的獨一無二,其實——早有前車之鑑。不是嗎?”她衝纖纖風情萬種的笑笑。一如既往,她那麼恰到好處的拿捏著語氣,沒有一絲嫉妒或炫耀的痕跡。只是像一個過來人,在嘲弄這個世界。
宋雅說的模糊,隱藏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纖纖想,也許那個胸針是陳默以前送給宋雅的,而且也號稱是母親的遺物。或者,那個胸針本來就是宋雅的,陳默只是希望她跟宋雅一樣,作宋雅的替身。或者……
有很多的或者,纖纖此刻卻不想問清楚。她居然沒有對陳默興師問罪的衝動。
她想,或許陳政是對的。愛情令人飛蛾撲火,但是清醒過來後,愛情沒什麼大不了。
她想,或許宋雅是對的。愛情不過是複製品,沒有誰不可以替代誰,沒有誰不可以離開誰。
她想,或許陳默和宋雅在一起也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