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弄人,不害人……
姑娘動了情,還沒有付出,不得不放回原處。也還好,她只是淺嘗了一口,那水餃,淡而無味……但她還是忍不住想流淚,因爲,那水餃……香飄四溢,她好想仔細嘗一嘗,品品味兒;
或者,腹中飽足,口有餘香……
“你們!欠我一個男朋友!”姑娘拉下臉對著大樹和考拉厲喝。她被饞到似哭未哭,眼睛裡波光粼粼,卻同時還能奇怪:她的手裡……怎麼會有一本……?她和他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該不會……?姑娘百思不能圓其腦中猜測。
那個被晶晶喚作姐姐的膽小女人覷隙逃到院子一個視線不及的角落裡,背靠著一面牆壁,臉紅一陣白一陣,滾燙的熱血像波濤拍擊著她臉上潤而且薄的皮膚,不知下一刻會不會給她衝破了……她頭磕住牆壁,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怕一睜眼那辛家小姑娘就站在眼前,正用朦朦朧朧的淚眼盯著她,要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嚇死了!……她雙手用力按著胸口,心噗咚噗咚猛敲個不停,耳中彷彿傳來了遠方天際的綿綿戰鼓——如果姑娘就此發飆,或許她還不至於如此,情勢發展到如此一個局面,她反而尷尬害怕不敢面對了。
而且,風韻無限的女人,滿臉霞光萬丈,就像天邊的火燒雲……
考拉嚇得從樹幹上禿嚕下來,情非得已,好像樹上有凝膠把她的身子給粘住了。一旁搖身變成電燈泡的姑娘滿眼盡蓄羨慕和酸苦,心裡泛出一股到嘴的鴨子被奪食的不平衡的氣惱。
姑娘俏臉驕凌,像一個粉面債主,一副正好把躲債不還的兩口子堵了個正著的表情!
要說對不起嗎?還不如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來的實在些。
那要說什麼呢?晶晶慌得一比,做了虧心事,不敢擡頭看人家,一張臉發燒通紅,彷彿能滴出血來。她腦子裡嚇到短路,聽到那句“你們欠我一個男朋友”,卻無法分解出其中含義,是否還帶出其它什麼信息和內涵。
他老婆的大耳光子隨時都可能抽將過來,晶晶不敢想要躲避,自知爬上別人家老公懷抱忒也拿自己不當外人,被人把臉打爛也是咎由自取!
活該!
晶晶低著頭,站在那姑娘的面前,緊張到不知所措,更感到無地自容。她頭頂的眼睛告訴她,他老婆氣恨恨像只大黑狗,瞪著黢黑的雙眼,呲著牙,隨時可能撲上來咬斷她柔軟的脖頸。
晶晶的頭皮陣陣發麻,脖子裡面涼颼颼的,早已浮起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那本男人書都給她抓皺了。
啪!
一個耳光抽將下去,不留情,不留力,既清脆,且響亮!
東野承歡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迅即嘴角流出血來。晶晶一縮頭,那姑娘也被嚇到渾身一顫。
那一個響亮的瞬間,晶晶以爲他老婆的大耳光子果然抽在了自己的臉上,某邊臉當時就火辣辣地疼,原來卻只是下意識當中的錯覺。
東野承歡再次揚起的手被姑娘衝上去雙手抓住,“聽不懂人話啊你!”姑娘甩下他的手,怒氣衝衝。
轎車上。
那姑娘坐在易晶晶的副駕,東野承歡坐在後座,氣氛尷尬而沉悶。
車子不徐不快行駛在柏油路面上,晶晶才知道人家姑娘今天才撈著牽手。她愧疚,她難過,但這些都掩蓋不住她內心當中的狂喜與慶幸——感謝李叔!
感謝李叔……由衷。
姑娘乘摩托而來,乘轎車而回,中午吃了個飯,飯後主動牽了一回手,戀愛一開始,就結束了。但姑娘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對樹和考拉發出最後通牒:“要麼賠給我一箇中意的男朋友,不然就拆散你們!”
兩顆心,同時一緊!
峰迴路轉,東野承歡的父親傍晚回到家中,怎麼瞅著兒子兩邊臉不一般大?而沙發上坐著的女孩,更使滿眉惑色中的父親眼前一亮過後驚愕到一時難言。這……,這位……?
“叔叔好,我叫易晶晶……”晶晶禮貌站起,甜言自介,東野承歡的老爸腦子裡卻宕了機,且霧氣蒸騰。
夫妻二人百感雜沓,如亂麻交織。但有一點,除了對共進午餐的兒子的‘前女友’懷有歉意之外,卻也對這恰逢其時的千里之緣既感欣慰又覺驚奇。
就像冥冥中……自有天定。
農村的晚餐一般吃得比較早些,基本在天黑之先,大概是沿襲了舊時樸風。家有貴客更要早早準備。
東野承歡的爸媽懷裡搋著十八般滋味的熱粥,早早操手準備。晶晶跟著來到廚房,就見廚桌上擺滿了中午的剩菜,很是豐盛,似乎沒怎麼動過。她雖是豪門之女,但自踏入社會,從來自食其力,生活上早養成了節儉的習慣,於是提出就吃中午的剩菜就好,再做就太浪費了;而且,她的心裡會好難受。
兩夫妻過意不去,心裡有疙瘩,總覺著不是那麼回事,但姑娘一臉誠懇,反倒叫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姑娘的話,在在都合理順意……
晚餐吃的是東野承歡前女友吃剩下的飯菜。
晶晶喜歡每一道菜的味道,鄉村的飯菜口味稍稍有點重,但她喜歡,因爲有一個傢伙就坐在她的身邊。
東野承歡的母親用心做了一道主食——韭菜雞蛋餡水餃。晶晶吃下一大碗,吃撐了。中午來的姑娘雖然並不矜謹拘束,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放不開。晶晶不一樣,看她那吃相,像是餓了一天。
其實她真的就餓了一天,從早上直到飯前,一整天滴水未進。但這並不是她如此吃相的根本原因,她如此,是因爲他在身邊,這是他的家,所以也是她的家(她如此想)。
東野承歡忽生一種醜女婿第一次入老丈人餐桌的錯覺——忽然連筷子也不太會握了……
晚飯結束時夕陽才落,晚霞就被下班回家的太陽拖到玉米梢後頭的地平線下面去了。
正是天將黑未黑時。
晶晶內急,才記起已經兩天沒那什麼了,稍稍把東野承歡拉到一邊,見爸媽沒往這邊留意,小嘴兒湊向他餘腫未竟全消的那半邊臉,紅著臉小聲問:“你們家……衛生間在哪兒?”
一個問,瞬間把東野承歡從理想國悶棒打回現實世界!
此時東野承歡的心理落差才凸顯出來,他爲難地看著晶晶,心裡有些難受,不得不對她說:“我們家,只有茅房……”,晶晶聽得出,所以她明白了什麼,會心笑笑,說沒關係的,我又不是那種鐘鳴鼎食的異類。
曾有一段順口溜如是侃唱:腳踏黃河兩岸,手拿機密文件,前面風雨交加,後面炮火連天……就是以這既不詼諧又不幽默的晦澀手法描寫的他家這種蹲坑式的茅坑。
茅廁四面紅磚所砌圍牆,一面牆錯牆爲門,有門無扇,有頂無窗,半露天式,只有蹲坑,沒有馬桶……姑娘雖非異類,卻從來也不曾見過同款衛生間,也從來未曾想到過,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原始的如此貼近自然的功能性建築……
異味兒使她皺眉,好奇心卻驅使著她的雙腳……最主要,腹中的前線,已十萬火急!
“啊!”
壓抑的尖叫讓某顆心猛然一緊!
晶晶才預備了一番心態,走進那道無扇無楣之門,突然就驚叫著跑出來,不偏不倚,正好撞進守候在外面的傢伙懷裡。
“蟲子!好多白色的小蟲子!”她看到好多好多白色的小蟲子在臭氣瀰漫的糞堆裡蠕動,就在欲蓋彌彰的粑粑裡鑽來鑽去。
她被嚇到了!
東野承歡,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心被誰揪扯,針刺一樣痛。
現實與思念原來竟不能合拍嗎?
“那不是蟲子,是蛆”東野承歡痛苦地說,“是蒼蠅的幼蟲”悲哀的心再被扯痛,說不出的失落,胸中的熱度又被現實削減了幾分。
人,有三急,如何能等。
東野承歡懷著滿心的虧欠愧意,把她帶到自家院外的玉米地邊,讓她鑽到玉米地的排壟裡去方便,那裡面既沒有蛆,而且還有一種天然的乾淨和玉米清芳的氣息,幾乎適合所有人。
他小時候,常跑到玉米地裡拉野屎,很愜意;常能體會到一種對大自然的親近與迴歸的感受。
此外還有實惠之處,若是手中不幸無紙,也不打緊,還可以用玉米葉子。不過用葉有風險,執行需謹慎!
所以需要一定的技巧,而技巧恰恰是從‘失敗’的經驗教訓中汲取;這裡頭可有講究:首先,以鮮葉爲例,葉片正面(接受陽光的一面)和背面的茸毛是不一樣多的,這一點很重要——直接關係到危險係數,再一個就是握持手法(這個只能示範,極難言傳,且因人而異),搞不好就有可能劃傷手指頭或者某塊不見天日的皮膚,或者有可能側漏;另外枯葉在至人受傷這塊風險相對較小,主要是葉片上基本已經脫毛,但由於捲縮和乾枯等原因,葉片十分糟朽脆弱,又受貼合面積所限,力度上一個把握不好就會破碎,無論位置不對或是破漏,手指都會倒黴,所以持葉手法上另有一套技術規範,比較安全易用的方法就是量大摺疊……場合關係,種種相關技術規範不再贅述。
晶晶進去玉米地時紅著臉對他說:“你……不準偷看!”
東野承歡知道,她言外之意還說,除此之外你還要在這守著,不準離開!
某時,她膽子會比較小,不敢走進去太深,天就快黑了,玉米地裡黑影綽綽的有點兒嚇人。藍空深幽,昏暗的天光下,她必須保證自己還能夠透過玉米秸稈的間隙看到他的腿腳才稍覺安心。同時很矛盾地,她感到心中升起一種美妙而又奇特的愜意。
那感覺類似某一個戀愛時代,熱戀中的年青男女跑到玉米地裡去互訴衷腸時的心情,君子動手動脣不動言的那種……
剛開始似乎地球不太有吸引力,晶晶好不容易纔適應。
東野承歡背對著玉米地守在地邊上,內心裡五味翻覆,混攪成粥,令他透不過氣來。他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整體; 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由兩個相悖的極化部分組成:富人的世界,和窮人的世界。兩個世界永遠都不可能融合爲一。沒有什麼力量能做到這一點,
或許愛情也不能……
正走神間,突然呼呼突突從玉米地裡頭躥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擦著東野承歡的褲角一閃而過,一溜影鑽進了另一塊玉米地。同時就聽晶晶‘啊!’地一聲尖叫,回頭就見她兩手提著褲子一臉慌恐的從玉米地裡衝了出來。玉米葉片撲打在臉上,她也不迭顧及!
可憐的姑娘,才努力到一半。
一半斷落,另一半被她兜在了褲子裡。她嚇壞了,真的嚇壞了!腰帶也嚇到忘了扣,直接跳上東野承歡的懷抱裡就哇啦大哭起來。
懷中的女孩,整個身子都在抖!抖得厲害!
是一隻野貓,她被野貓嚇到了,野貓也被她嚇跑了。正愜意中,她無意間一轉頭就看到一側玉米地深處的某棵玉米根腳旁憑空閃動著兩點幽綠光芒……一霎間她渾身的汗毛就倒豎了起來,下身不由一緊!
那野貓通體純黑,兩隻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又影在玉米棵的暗影底下,幾如虛懸在離地半尺高處的幽芒!
從何時起,她已變成了驚弓之鳥,稍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嚇個半死,如今她一看到玉米地就打怵,想一想都會覺得害怕,就像一個看見井繩就腳脖子疼的農夫。
晶晶的感受,糟糕到了極點!
還算幸運的是,他的家裡有洗澡間——連在廚房另一面山牆上的一間簡易的小房間,四五個平方大小,太陽能熱水器。
晶晶的尷尬難以啓齒,在東野承歡面前臉燒得象猴子屁股。姑娘生怕他發現她褲子裡有東西,恰又不期然回想起醫院裡他拉不出粑粑的情形,臉更燒得厲害了。她已經有七十二個小時沒洗澡,這恐怕也是她有史以來最長的不洗澡記錄了,她的身上都餿了,好在餿中還能透出少女的體香。
異味壓過這兩種氣味,直接鑽入東野承歡的鼻孔,他皺了皺眉頭,心於瞭然中再又作痛,忽就想起醫院裡那段最讓他無地自容的羞慘時刻……
“有沒有替換衣服,我幫你去拿?”他手握混水閥的手把給她示範:左熱右冷。
她只帶了一身替換衣服,而且是換下來還沒有洗的。東野承歡什麼也沒說,回到屋裡,一會兒抱著幾件摺疊整齊的衣服又回到洗澡間,對她說:“這是我媽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先穿著……”晶晶趕忙搖頭,伸手搶在懷裡。
晶晶純然慌亂的眼睛,讓東野承歡的心緒瞬息千萬遍搓揉,臉上不太自然地又失了幾分血色,如是身體裡暗隱著某種疾痛突然發作,他出了洗澡間,隨手爲她關了那扇小門。
晶晶懷抱著那團衣物,聞著衣服上散發出來的薰衣草的清香,那清香中另有一股隱香,極淡,是那種只有對香味極敏感的女人才能分辨出來的衣物中洗滌不去的女人的體香。
那香味如此強烈,強烈到讓晶晶有些迷醉。
她望著磨砂玻璃門外院燈映照下他的極不易分辨的投在玻璃上的變了形狀的影子,心海中的狂浪很快竟平靜下來。
她沒去擰動門鎖,因爲他在門口守著。不知是怕他聽見擰動門鎖的聲音,便產生了心的距離,還是有他在外面她就安心?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如此,她也不曾想到自己會如此。
…………洗完澡,東野承歡倍坐在她的牀邊,兩個人聊了很多……
晶晶太累了,身心俱疲,聊著聊著,她就睡著了,睡得安穩,微起輕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