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今天的天空格外的黑,風絲全無,空氣沉悶教人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人造光源像是被濃墨色的無邊的夜厚厚壓制在了地平線上。車行在路燈下像行駛在隧道中。
前路顯得逼仄幽悶,東野承歡雙手握著方向盤,不由直起腰深深呼吸。車窗降下一條小縫,但涌進來的空氣卻沒有一絲絲清爽之意。喬莎莎頭靠著車窗玻璃,像是睡著了,又像在閉目養神。
忽然微鼾從她鼻中發出,她就被自己的微鼾聲驚醒了。吭吭兩聲坐直了身子。剛剛一不小心迷糊了一下,不知道會不會被他發現點什麼。
我不會說夢話了吧?喬莎莎微起心慌,偷眼瞄他的側臉。
他在專心致志開車,臉上沒什麼表情波動,丁點兒異樣信息也看不出來。
她偷偷地想:如果車子就這樣一直開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生命的終點,我也沒什麼遺憾了吧……
生意似乎已經進入軌道。但一整天天空都陰沉沉的,空氣沉悶,小菜市場的鋼結構大棚下更顯昏暗,光度就像黃昏時分太陽將落未落,又像清晨的天將明未明。人們受天氣影響,普遍心情不同程度低落,連累著購物熱情也不溫不火,好些人乾脆連購物慾望也煙消雲散,菜市場的生意相對就冷清了不少。
一整天喬莎莎的臉色都不太好,少了幾分紅潤,取而代之的是憔悴式的蒼白。她時不時便會在不經意間手按小腹。東野承歡老早就看出她不太對,就關心地問:“不舒服嗎?”
喬莎莎看著他,點點頭,又說:“沒什麼,……”她想明說,又羞於啓齒。
“我送你去看醫生吧?”
“不用!”喬莎莎慌忙搶道,察覺到語氣有些急,忙又解釋說:“大概昨天晚上著了點涼,沒事!”見他臉上還掛著憂色,又補充道:“放心吧,姐姐我沒那麼嬌氣!”
午後的天空更加陰霾,鉛雲厚重下壓,雲底定格在了翻滾洶涌的狀態,給人以末日將臨的震憾的威壓感。
何時,天起了涼風。
溼冷的空氣從市場數處寬闊的出入口猛灌猛出。喬莎莎禁不住冷風吹,身子就不聽使喚打起了激靈,臉上脖子上乃至全身一陣陣泛起雞皮疙瘩,整個人就像被冷風吹透了,肚子裡一陣陣痙攣,絞痛得厲害。
她不得不坐下來,額頭上卻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東野承歡的注意力一直被她吊著,見狀趕緊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裹了一下,說:“穿上!”
喬莎莎猝不及思之下身子一暖。這外套上還帶著他熱烈的體溫,一股暖意附著電流遊走全身,匯到心口就是一陣麻癢。
暖流入心,很快就化成了愁腸中紆迴百繞的苦水。
一件外套的溫暖,換來了偷偷瞄過來的幽怨的眼神。
那份幽怨,是烈火的化身……
至暗之時,棚頂譁然一片巨響!
似上天在怒傾冰雹!
是暴雨,說下就下!短時間,所有出入口外面的世界雲騰霧涌般被水和水汽填滿,迷濛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男士外套披在喬莎莎身上有些寬鬆,她把手臂伸進通闊的袖子裡,袖管有點長;她用剛剛能完全伸出袖口的手指又拉拉鍊,拉鍊卻卡住了她裡面的衣服,拉不上,退不回。東野承歡看著著急,蹲下來爲她解圍。
從前方看過來,喬莎莎的大半身子被攤位遮擋,只能看到她胸口以上和他的頭髮。她穿著一件男士外套,拉鍊敞開著,一個男人蹲在她的面前在做著什麼。這種姿勢乍就比較曖昧,細看更耐人尋味;於這冷清的市場,又是如此昏暗,由不得別人不往它處想了。
市場中大部分人是攤主,寥寥的顧客疏落在縱橫的通道中更襯生意蕭淡。仍有不少人時不時看過來,喬莎莎臉紅一陣白一陣,不停拿手觸碰自己的鼻尖,不知道該向右看還是向左看,目光卻沒有落點。兩腿想爲他敞開,方便他做什麼,又本能地想要收攏,就這樣半敞不開的僵在那兒,膝蓋頂著他的胸口,動也不敢動。
裡面的衣服卡在鏈牙和拉頭的結合部進退不得,由於光線很暗,東野承歡看不太清楚裡面的衣服是怎麼被咬進去的,一時無從下手。
而此時的喬莎莎只有一個小小的心思:“時光啊,你慢些走好嗎?別讓他太快解決……”
他把手反伸到外套裡面,手背就虛貼著她的肚子。她感到那隻手的手背有熱力蒸騰,不由往前貼了貼。他雙手配合,一手向裡扯拽被卡住的衣服,一手控制拉鍊頭,一拉一拽,衣服和拉鍊頭就被扯分開了。
慣力之故,手背猛貼到她肚子上。觸手一片柔軟,趕緊退手。東野承歡重新給她拉好拉鍊便迅速起身走到一旁。有那麼一個時間之外的時刻,喬莎莎以爲自己再不能自制撲上去抱住了他;但那只是足可以假亂真的強烈錯覺。她還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只是下意識收緊了雙腿,僅此而已。
暴雨傾盆,砸在棚頂上又響又急。棚下的人無人不感到心裡難安,會不會這看起來骨瘦單薄的高高的鐵棚,突然不堪重負垮塌了下來。不過人們並不過分擔心,畢竟鐵棚塌下來,還有一排排攤臺頂著。
喬莎莎打著哆嗦,偷望東野承歡的目光可可憐憐,裡面是在說:“你能不能過來抱抱我,我冷……”
東野承歡知道她冷得發抖,嘴脣發青,可他已經沒有衣服好再脫給她。此時此刻,東野承歡心急如焚,巴不得上天把這雨快快停了。這樣他就可以立馬收攤把她送回家去。
時間,彷彿被雨水攪拌成了凝膠,黏成一坨,撕扯不開……
下午三點,大雨當頭澆了兩個小時之後說停就停。來的急,去的也快。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這雨下了足足有一萬年……趁著這個雨停的間隙,東野承歡也不管喬莎莎同不同意,直接就著手收攤,又快又急。
喬莎莎猜到他所思所想,還想說幾句什麼,沒敢。
今天生意不好,沒賣掉的貨品太多,但東野承歡手腳利索,加之他收攤心切,速度反而比之先還快些。喬莎莎守在市場外面的皮卡旁,等他把一車車貨品推出來。
門外大路上積滿了深過二十公分的雨水,此時路面上每隔一段開始出現漩渦。三分之二的貨物已經裝上了車。
東野承歡剛把一推車水果推到車旁,這時一輛高欄車從不遠處肆無忌憚就衝了過來,東野承歡正往車上裝貨,喬莎莎幫他拿一些較輕的東西。那高欄拉了一車生豬,司機極不道德地貼近他們疾馳而過,霎時掀起一面水牆。
東野承歡正往車上託舉一隻果筐,一股濃烈的生豬溫臊氣味混雜著豬屎臭氣如風襲來,眼見水牆近身,再顧不得果筐安危,使力往車上一推,反身就去抱喬莎莎。
喬莎莎手裡抓著一袋黃瓜,水牆襲身時人已被東野承歡抱住。
即就是東野承歡反應極快,仍是晚了半秒,他扭身擋住水牆,喬莎莎半身先已淋溼。黃瓜掉到地上摔爛不少。
人跌入他的懷中,喬莎莎腦子一片懵鳴,再不知黃瓜爲何物……
二人同感淋了一身豬屎尿的錯覺。
突然一陣寒意徹骨,腹中接蹱一陣難受的絞痛,雙腿頓時沒了力量。喬莎莎再撐不住,一聲痛苦呻*吟,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東野承歡大驚失色,腦中潛意識裡竟忽然泛出死亡陰影!他不容分說一把就將喬莎莎橫抱而起,滿臉焦切之色:“我送你去醫院!”人就已經被他塞到副駕上。他飛快把小車摺疊了摁到車廂裡,再不去管市場裡面還沒有搬完的水果筐,上了車直接就擰動車鑰匙。
喬莎莎額上、脖子裡再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人痛到無力,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心急,聲音斷斷續續:“別……別去……,我……姨媽……來了!”
東野承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以爲她家裡來了親戚,才一個轉念就明白過來她這是身上來了——痛經!
這方面常識,東野承歡還是知曉些的。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這種情況下難免顧此失彼,但孰輕孰重,這是用腳趾頭也不必去想的事。
一路疾馳,也無話。
院門鑰匙在喬莎莎褲兜裡,但她的褲子又溼又皺,痛徹心扉的絞痛使得她連掏鑰匙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如此急迫的情勢,東野承歡顧不上什麼男女授受之類的陳腐東西,上手就掏。但女褲褲兜口小,大手伸進去費勁,再加上又溼又皺,只塞進去四根手指再不得寸進。他同時發現她的褲兜頗深,指尖居然沒觸到鑰匙。
喬莎莎窩在座椅上,滿想與他配合,苦於使不上力,腿根部被他手指頭觸到,渾身就像觸電,反而略略分散了她的腹內的痛楚給她的神經造成的衝擊。
情知這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東野承歡急於掏出鑰匙,就照顧不到女孩的矜持和隱不隱私的事情,解了安全帶斜傾過身子來,一手扯住褲兜口一手稍顯粗魯地加了些力道,直接鑽了進去。
大概衣服有些舊了不結實,但也許是他力大、加之內心迫切,褲縫嗤喇一下就被大手撐破綻開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喬莎莎嘴裡一聲嚶嚀,一路蒼白的臉如川劇變臉,霎時泛出血色,直紅到脖頸。
只是旁人不知,她臉紅,不是因爲被他看到,而是因爲他的手……
拿了鑰匙,手卻困在了內兜裡。
那內兜像南瓜,他的手像猴手,口小抽不出,困在了獵人的陷阱裡。此時唯有把心橫下。
心力下得狠,手上卻沒費太多氣力就撤了回來——連同一隻女褲內兜。喬莎莎的全然緋紅的臉頰扭向另一邊,眼睛對著車外,卻是閉著的。一雙臉頰紅得像早上沒賣完的紅心蘋果。渾身如遭電殛,身子霎時被那隻手掏攫一空,連同那教她痛不欲生的姨媽絞也短瞬內感覺不到了。
大門什麼時候打開,車子什麼時候開進院子,喬莎莎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車門開了,一雙有力又溫熱的膀臂把她從車裡抱出來。
‘莎莎’跑過來舔她的手,嗚嗚嘰嘰。大姨媽又回來絞她的肚子,把她絞到清醒地感受到周圍的環境;耳聽得他腳步沉重踩在室內樓梯踏步的聲音,知道他正抱自己上樓。
兩個人的衣服都是溼的,身體接觸的部位是溫熱的,除外都是涼颼颼的。喬莎莎禁不住往他懷裡鑽,她感到冰寒徹骨——唯在冰天雪地中,他的胸口冒著汩汩溫泉。
多年與大姨媽的交鋒早使喬莎莎有了萬全的準備。但越是久經戰陣的老將,決勝的關鍵越著重在天時、地利、人和。此番與之一戰喬莎莎慘敗,卻又似敗非敗,非敗即敗?結果竟透著幾分曖昧的撲朔迷離了……
把一身溼的喬莎莎塞進被窩裡是不明智的。東野承歡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果真不敢放肆地把她扒個精光,不得不保留不得不保留的衣服。
她的粉紅色的內褲染上一片深色。裡面已經飽和了的東西他自認還沒膽替她換的。東野承歡抓緊一切時間把她的身子用浴巾包住,胡亂擦了一遍趕緊把她塞進被窩裡面。
緊接著按著她有氣無力的指示找到並給她穿上暖宮腰帶,馬不停蹄又去給她熬薑糖水……直到喂她喝下,折折騰騰時間已過去大半個小時。
“你的吹風機在哪兒?”見她的頭髮還是溼漉漉的,東野承歡迫切地開口問道。
受了不是男朋友的男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喬莎莎又羞又彆扭,內心裡反卻是假假幸福了一回,疼痛得以絕大紓解,還有些許股股餘痛,已經無礙。此時渾身發熱,毛孔開始舒張,就感覺舒服了太多太多。她以爲他的頭髮全溼了是想要吹吹乾,不料他按著她口裡的指引取了吹風機來,卻是給她吹頭髮。
東野承歡插上電源後就用被子把她的身子包裹嚴實,使她半倚在牀頭靠背上,打開吹風機,用手試著溫度,撩起她潮溼成綹的長髮。
“她的髮質真好,烏黑濃密,和晶晶的髮質一樣。”東野承歡忍不住心裡比較起來。但她的黑髮中偶爾會有一兩根白的,他見著那格格不入的白頭髮沒來由一氣,順手就薅了下來。
喬莎莎輕聲呼痛,兩隻小手抓著他仍還半乾不溼的襯衣穩著自己的身子,反而在他面前嬌氣起來。她知道他在給她薅白頭髮,也知道這丁點兒疼痛等級與她的痛叫等級差了怕不有十萬八千里。
但她變得嬌氣了,小題大做的本事無師自通了。而且此刻,她每一秒都渴望著自己突然失了自制肥了膽,毫不猶豫就抱住他,抱緊他。
但她,不敢。那顆少女心顆狂熱混亂,在胸口裡橫衝直撞,膽子卻怎麼也肥不起來。
喬莎莎滿腦子充塞著的,只有一句乞願的話:“如果你抱我,你想要對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直到頭髮吹乾了,梳順了,重新把她放躺在牀上,他沒有抱她。
只有上天知道他想不想抱她,想不想對她做什麼。
他應該是願意的,因爲動了;但他不願意,因爲動了,爲另一個人。
窗外的天色依然陰霾,好像隨時還會下起大雨。東野承歡掏出手機,下午四點半,外面的世界卻已經有了夜的感覺。
喬莎莎極不情願地按下自己熱烈到將要暴發的情緒,言不由衷說:“你開車回去吧,明天早上來接我就行了,我沒事了”
東野承歡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仍看著窗外。有那麼一小段時刻,他甚至在思考著與喬莎莎的關係,原來他一直都模糊她在自己心裡的位置——是姐姐?是妹妹?是朋友?還是……?
按照常識,她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可爲什麼自己卻仍放心不下呢?
他的愣神讓喬莎莎又苦又甜,纔剛稍許平復的內心裡又起了波瀾,又見矛盾戰場。
眼見他拿過自己的手機,把東野承歡那個名字的手機號碼設置成一鍵撥號和語音直撥雙重功能。方便她緊急情況下能最方便快速打通他的電話。
她再控制不住衝動,身子掙扎著動了;可他卻從牀邊站了起來,把手機放在她枕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下樓給晶晶打電話。喬莎莎聽到他對晶晶說:“今天你別開車過來,隨時可能下大雨,路況不好會很危險。”
滿懷的關憂流露在字裡行間,語聲中全是一個情字。
說完好多話,東野承歡掛斷手機,就去喬莎莎的廚房給她熬了紅豆紅棗粥,特意加了些枸杞。然而她的準備越齊全,東野承歡的心裡就越難受。
一個女孩,一個人的生活,獨自面對生路坎坷,你如何還要堅持……
這一碗紅豆粥,他自知不該喂她,卻身不由主。他試著勺溫,然後送進她嘴裡……吃到最後,粥裡已摻了水。
最後一口粥,喬莎莎含在嘴裡忍不住哭了,就和著眼淚和清水鼻涕嚥了下去。東野承歡什麼也沒再說,用紙巾給她擤了鼻涕,把她裹緊在被子裡放躺下,掖了被角,轉身下樓。
房門關合的那一秒,喬莎莎矇頭大哭。
就像父母不在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