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上,薩拉託加已經醒來,同貝兒並排站立。
她衣衫上的血已被風乾,貝兒用剩下的一隻手握著她的手。
她們一直在等待著我的歸來。
貝兒望向天空中飛翔的金色鳥雀,薩拉託加走到我的身邊,接過我手中的紅衣少女,盯著她精緻的臉龐說道:“沒想到竟然是她……”
我答道:“之前我也沒有想到。不過現在,我明白了。”
我斜揹著少女的黑色長弓,腰間仍然插著那支致命的暗紅色羽箭,大風依舊在吹,將草地吹得連草屑塵土都不剩。
天空中的黑色完全散去,明亮的藍天又回到了我的眼前,彩色光點還在不斷涌出,金色的鳥兒依舊在天空之中飛翔。
“咔嚓”的聲音響起,光罩碎裂,爺爺從中走出來,黑色的長袍蒙上了灰塵,一臉倦容。我迎上前去,爺爺笑道:“至今,一切就都結束了,我們回去吧。”
紅衣少女也已經醒來,爺爺對著她微笑著點點頭,示意她跟隨我們一起走。
一行五人,走在這個廣闊的草原之上,感受著迎面吹來的大風。
我將黑色長弓與暗紅色羽箭歸還給了紅衣少女,她輕輕接過,將弓背在後背,手裡把玩著羽箭,仔細觀察羽箭之上銘刻的花紋。薩拉託加牽著我的右手走在爺爺的身後,貝兒跟在我的身邊。
令我沒有料到的是,爺爺突然跪在草地之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大聲地叫喊著,口中呼喊不知名的話語。怎麼回事?我不知道,關於爺爺的一切我知道得太少,我只能呆呆地站著,無能爲力。
紅衣少女從背上取下他的長弓,將手中的羽箭架在弦上,拉弓,對準了爺爺。
我向她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她。這個時候,爺爺喝到:“快點,沒有時間了!”
我的手懸停在空中,紅衣少女毫不遲疑地射出了那支紅色羽箭,暗紅色的絲線洞穿了爺爺的胸膛,留下了一個細小的口子。
爺爺將雙手從頭顱上放下,慢慢站起身來,擡頭望向藍天。他好像變得透明瞭一般,他好像正從我的眼前消失。可是他還在我的眼前啊,但他的氣息漸漸衰弱了,他此時的存在感就如同躺在牀上等待死亡到來的老人一般,我們與他又一次分隔兩地。
爺爺回頭,微笑著,說道:“再見了孩子們。”
爺爺開始化爲光點,黑白兩色的光點,散在空氣中,天空中金色的鳥雀停止了歡鳴,開始落在草原上,再也不吱聲。
光點隨風散在空氣中,向著草原的深處飄去。
紅衣少女收回了長弓,說道:“他將罪惡的靈魂封印,由這支箭來消滅,當然,他也會死去。”
我不言語,望向爺爺曾經存在過的地方,那裡留下了一團綠光與黑白兩朵蓮花,綠光向著貝兒飛去,爲她重鑄了手臂,兩朵蓮花則飛到了我的手上。
那道綠色的符文在我的手心出現,符文的紋絡開始旋轉起來,我手中捧著雙蓮,帶著衆人向著天空中飛去,飛躍了草原,飛到了廣闊的海域。
而海域之上的戰爭還未停止,深海艦隊的戰艦發了瘋似地進攻著,向著她們的敵人傾瀉著所有可以調動的火力。我浮在戰場上空,看見了死去的戰友們,看見了部長在前線指揮作戰的身影。
我念道:“去吧……”
手中的黑白雙蓮散發出無數黑色與白色的線條,向著整個戰場,向著全世界的上空覆蓋而去,它們穿越了廣闊的海洋,覆蓋了整個天空,將勝利的消息傳遍世界各國,金色的鳥雀亦向著遙遠的海洋與大陸飛去,穿行在藍天之中,它們的驕傲不再了,只留下淡然;我手中的劍也丟棄了它的驕傲,沉默起來,不再那麼銳利。
到這一刻,就結束了,我們面臨的挑戰結束了,深海艦隊化爲一團團黑霧消散在海風之中,還在空氣中飄蕩的靈魂擡頭望著天空中黑白線條織成的巨網,亦隨風散去,真正迴歸於天地之間。
戰場上死去的提督與艦娘們被安葬在了A801的烈士陵園裡,我帶著三女降落在那裡,而在陵園之外的戰場上,還有人將會從那裡被運送到這裡享受安寧。
A802的士兵們見到我們從天空中飛下來,沒有過來詢問我們,依舊在A801的各個角落裡站崗。我走進陵園,園門口的士兵向我敬禮,我停下來回敬,我身後的三位少女也回敬了他。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堅毅的愉快的,帶著解脫意味的神情,望著我,說道:“這是我向您敬的第二個禮!”
我笑道:“當初就是你迎接的我,我還記得,沒想到你們還記得那時我說過的話。”我望向陵園深處,問道:“他們還好嗎?”
“一切都好。”他答道。
順著細小石子鋪成小道,我在一塊塊墓碑之中穿過,我仔細去看墓碑上的名字,有艦孃的,也有提督的。很多都是我不認識的,我將他們的姓名刻在了腦海中,不會忘記。但是我無力去記住那些化身爲深海艦隊的靈魂的姓名,他們是被人世間拋棄的孤兒,他們化爲怨靈,化爲向我們進攻的武器,再回歸這片天地,他們的姓名早已被磨滅,可能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他們的存在,就這樣被抹去了,或許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還能夠見到他們的墓碑,那裡可能纔會有他們的名字吧。
幾日之後,我同三女回到了我的故居,紅衣少女趴在窗臺上看著我種下的枯萎的花草,貝兒坐在薩拉託加“第一次”見我時坐過的木椅之上。
又是一個黃昏,我同薩拉託加在屋外水渠旁散步,陽光又恢復了那時的橙黃,溫暖,飽含著希望與光明,飽含著無限的未來。
薩拉託加像那天一樣跟在我的身後,依舊別過頭低頭看著水渠中的游魚,陽光依舊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走過水渠,我們走進了一片小樹林,樹林的深處有著兩顆並排生長的比其它樹高出許多的樹木。我右手牽著薩拉託加,左手撫摸著乾燥的樹皮,說道:
“這兩棵樹,是我的父母在世時種下的,如今已經長得很高了,他們去世後,這棵樹與那棟房子就再等待著我,等待著你,我們是整個故事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對不起。”
“不用再道歉,如果說整個故事是一部複雜的高級密碼的話,我們則是解開這部密碼的鑰匙,我們的經歷,我們的故事在很久以前便已經被編好了,隨著我們的長大,故事自然被揭開,就好像一部密碼不能永遠保持它的神秘性一樣,我們的故事也終會被一步步揭曉。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就好像有人已經給你寫好了你自己的未來,扔給你慢慢閱讀一樣。”
“現在,故事完了嗎?”
“從爺爺死去之時,故事便暫時結束了。可愛的人們被加害,善良的人們的反抗也告一段落了。然而人們不知道,比剛剛結束的危機更爲恐怖的東西正在醞釀著,在每個人的心中醞釀著,終會有一天,各種負面的情緒將再次充滿這個世界,那個時候將會誕生出什麼呢?我看不到那麼遠的未來,而那未來,只能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自己決定,他們是願意迎接怨念的囚籠,還是願意迎接各自的光明,全靠他們自己。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祈禱罷了。”
“現在的人們很開心。”
“但是他們還是放不下。這方世界太複雜,凌駕於我們之上的將是罪惡與善良編織成的荊棘花環,一旦失控,善良的人們就會受傷,受到來自自己的傷害,來自他們身邊無窮無盡的傷害,這些傷害直入人的心靈,將他們送入深淵,將他們的靈魂染成黑色。”
“爲什麼呢。”薩拉託加抱著我的手臂,輕聲問道。
我蹲下來,用拇指與食指夾起地上的泥土,答道:“因爲…….我又怎麼能說得清楚呢?不過,若是人們能夠互相寬容,互相理解的話,那天空的荊棘條便會消失吧,天空中將會只有花環喲。”
薩拉託加笑道:“是不是美好的夢境呢?”
我站起身來,指著周圍樹枝上的一隻松鼠說道:“你抓得住它嗎?”
薩拉託加略微思忖,笑道:“可以的哦。”
我搖搖頭:“但是它不願意到你身邊來啊,無論你是多麼關心它,也無論你是多麼的可愛。要承認,你同它有著一層看不見的隔閡。”我突然提高了音調,“你看,它跑掉了!”
我帶著薩拉託加在兩樹周圍轉圈,薩拉託加問道:“你會一直守護著這方世界嗎?”
我笑道:“無論如何,這裡有我的朋友,有你,還有我的家,怎麼能不守護呢?爺爺賦予了我們漫長的時間,我們可以走的比別人更遠,我們可以比別人看得更多,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安撫受傷的心靈,有足夠的時間去幫助別人享受這方世界的來之不易。這些也是爺爺對我們的期待,他期待我們代他活下去,代他向這個世界贖罪。他覺得自己錯得太多,自己所傷害的人遠遠大於自己曾經幫助過的人,我明白他的心意,我能夠體會到他離開時那份無奈的釋然,那份留戀與不甘。我想,他與衆不同的經歷讓他體會到了天道的精髓,也正是這份經歷斬斷了他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所以他停了下來,他開始四處尋找他的罪惡之源,然而他那時就已經發現了,他面臨的是一條不歸的路途,他看到了數百年之後的結局,看到了數百年之後的自己。看到了那支暗紅色的羽箭,看到了你和我,看到了持弓的她,看到了黑暗與光明在天空中無比激烈的交鋒,看到了金色的鳥兒的歡樂與哀嘆,看見了驕傲的劍褪去了它的鋒利。”
薩拉託加緊緊攥著我的手,說道:“你爺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用空著的手扒下一片將要脫落的樹皮,輕輕一捏,將它化爲粉末。
我笑道:“今後的日子將會是屬於我們的。“
薩拉託加問道:“看得見我們的以後嗎?”
我說道:“看得見,會有挫折,會經歷更加精彩的故事,你會覺得我能看到未來很無聊吧。其實不然,我看到的是一種感覺,一種強烈而清晰地感覺,一種指引我前進的感覺,但是它又不是一成不變的,未來充滿著無限可能,光明與黑暗同在,鮮花與荊棘同在,這些是整個世界留給我們的禮物,也是爺爺留給我們的禮物……”
“A801那些還會存在嗎?”
“會的,一切都將在,會一直存在下去。”
“一會兒我們去哪裡?”
“去附近的那座古老的寺廟,爺爺在那裡留下了東西,我得去取回來。”
……
從寺廟中走出來,我揹著雙手,手中拿著一本破舊的書,薩拉託加抱著一把金色的長弓。
我扭過頭看著薩拉託加迷惑不解的神情,說道:“這本書是給我的,而金弓則是爺爺留給你的。”
少女睜大了雙眼望著我,問道:“有什麼用呢?和她那把黑色長弓一個用處嗎?”
我笑道:“肯定會有不同。”
“然後呢?“
“然後藏起來,藏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不說話。”
“不是說這個啦,不是說要去守護這片世界嗎?”
我說道:“有的人喜歡出現在衆人面前,而我喜歡把自己藏起來。人在關注之下可以去做事,我藏起來亦可以有所爲,只是行事風格不一樣罷了,況且,藏起來可以創造出更多的東西。就這樣吧”
薩拉託加道:“就這樣。”
…..在亭中,我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靜靜聽著黎江訴說這一切。
黎江說完,微微一笑,說道:“怎麼不下棋?”
“下不了。“
“努力下吧,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其實事情已經有了轉機,不過卻不在棋盤之上。”
黎江沉思,道:“胡說八道,不過,卻還是有幾分在理。你看後面,來了。”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山峰之上的陽光不知爲何還有些刺眼。我站起身來向身後望去,那裡靜靜站著一位少女,微笑著默默地流著淚水,見我回頭,輕聲道:“我回來了。”
故事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