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是什麼顏色呢?和那位女子腳下被鮮血染紅的土地的顏色一樣,和薩拉託加白色衣襟沾染的血跡的顏色一樣,是血的顏色,和黑色的靈魂,黑色的天空相契合的顏色,同廣袤的綠色草原相背離的顏色。黑色的靈魂迅速退散,紅衣女子走在空曠的血紅大地之上,雙手託一隻黑色的鳥,慢慢向我走來。
我現在身處兩個世界,我的肉體在現實,而我的意念早已遠離了這片充滿了殺戮的血腥之地。
我來到了劍的幻境裡,我來到了一座高山的頂峰,山腰長滿了紅楓,土地之上鋪滿了紅色殘葉。此時正值深秋,涼潤的氣流環繞著此山,滋養著這裡的一草一木。我的眼前是一片海洋,波濤洶涌的海水不停地拍擊著海岸,沖刷著海邊沙灘。
山腳下有一座小小的村莊,其間人來人往,人們朝起農作,日落而息。古舊的水車嘎吱嘎吱地響著,不知已有多少年的歷史。還有那海邊港灣處的漁船,那沙灘上追逐打鬧的漁家孩子,我看見他們在柔軟的沙灘上不斷印下自己小巧的腳印,在海邊不斷捧起海里的水,拋向空中。
我一直站立在山頂,不能走動,但我感受不到疲憊,感受不到飢餓。這次換做我當大樹了,紮根在這個無名的山巔,也許我有幾百年年未曾動過,也許有上千年,我早已記不清。我身邊的草木繁盛而後枯萎,再次繁盛而後再次枯萎,無限循環。我見證了海邊漁家孩子的長大,從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長成壯碩的青年,之後步入中年,隨後衰老了,幹不起活了,不能下海了。終於,他病倒了,終於失去了走路的能力,終於失去了照顧自己的能力,一切得靠他的孩子們。而人一旦失去了價值,似乎就會融進空氣之中,慢慢消失不見。當初他年輕時,有用不完的力氣,爲了家庭的生計,即使海上有著狂風暴雨他也要出海捕魚。妻子在海邊等待著他的歸來,孩子們圍在桌子邊幻想著豐盛的飯菜。家中所有人都圍繞著他,離不開他,他的付出換來的是一家人的存活與幸福。最後他老了倒下了,妻子死去了。孩子們長大了,而他成了家庭的負擔。他整日坐在門口破爛的木椅之上,顯得孤獨而寂寞。他的孩子們輪流照顧他,早上爲他準備好一天的飯食,然後問他:‘你想去哪裡?’隨後把他推到他喜歡呆著的地方,或是老舊的書房,或是面朝大海的家門口。雖說每天都會有孩子在身邊,但是他依舊孤獨,他老了,他口齒不清,他的孩子不願再同他說話。漸漸地,他的視力不好了,看不清自己呆了幾十年的海洋,看不清自己的粗糙的雙手了,他失去了各種官能,剩下了什麼呢?一個孤獨的身影罷了。終於,他的孩子離開了他的身邊,他也不願讓人再照顧了,他靜靜躺在靠近海邊的臥室裡,冰冷的海風從窗口灌進來,刺激著他已經麻木的神經,好讓他保持清明。可是,當他的眼睛閉上之後,就再也睜不開。
而人死去時的場景,我見了無數次。
人的生死,花草樹木的枯榮,四季的變遷好像溪水一樣緩緩從我的眼前流過,這一看便是幾百年上千年。村莊裡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孩子們長大,繁衍後代,死去。他們的後代也長大,也誕生了自己的孩子,最終還是全都回歸於泥土之中。那架古舊的水車被流水腐蝕得破爛不堪,最終,吱嘎一聲垮塌掉,被水沖走;村中的土牆倒了又立,倒了又立,上山的石板路也重修了無數次。
有一樣東西越來越多,那便是人死去後親友壘下的墳,佔據了一座小山山腰。平凡的人們在我出現在這裡之時便開始在那裡安息,於是我數著村莊裡某一戶人家祖祖輩輩的墳來推斷我在這裡呆了多久。
這便是見慣了生死嗎?原本易受感動的我當了這方世界幾百上千年的看客後,變得冷漠起來。人只是大道所誕生的萬物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和大道所生的世間萬物相比,算得了什麼呢?不過大道給予了人無限的機會,它的意志散佈世界,任憑人們去感受。它無形,無名,無情,無限可能,有著無限的創造力,每一道山峰均是神來之筆,每一道江河都是美的極致。
我站在山頂凝望遠方,漸漸掙脫了山頂的束縛,飛到了更高處,我看見了海洋的廣闊,更多的山川河流,更多人與動物的作息。我看見整個世界在不停地躍動,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我感受著這一切。
我拔出腰間的長劍,讓劍隨世間萬物流轉的規律舞動著。我陷入了一片漆黑的的狹小空間,巨大的壓力向我襲來,但我手中的劍未曾停止,無論是在世界的上空,還是在這片漆黑的空間內,它驕傲不屈,它充滿著無窮的力量,我感受到了它的興奮,它對打破這個世界的渴望。
我持劍向上一刺,黑色的空間寸寸破碎開來,而我則再次站在了山頂之上,劍歸於腰間。我望向海面,天空中浮現出兩道玄妙的符文,佈滿了天空,一黑一青,黑如濃墨,青含生機。漸漸地,這個世界開始泛白,逐漸消融起來。無數股溫涼的氣流流過我全身,我閉上雙目張開懷抱去迎接著一切。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已回到了真實的世界。手中的長劍好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能隨心所欲地掌控它,發揮出它的所有威能。我的身體發生了變化,多出了許多玄奧的東西,那磅礴的精神海洋,還有那浮於精神海洋之上的兩道絢麗而巨大的青黑符文。我始終未曾忘記真實的世界,我一直記得我的承諾,對爺爺的承諾,對薩拉託加的承諾,對貝兒的承諾,這一切承諾,或許還有著愛,對人的愛,對整個世界的愛幫助我走出了劍的幻境。
天空中的黑暗與光明仍然在激烈地交鋒,金色的鳥兒依舊在歡鳴,彩色光點組成的洪流未曾中斷過。黑色的天空察覺到了危機,一聲低沉的呼喚,無數條黑色氣柱從大地的盡頭涌出,灌入黑色的天空中,填補著黑色天空損失的一切。
我看清了向我走來的紅衣女子,大約17歲,面容稍顯稚嫩。精緻的五官配上長長的血紅絲袍,再加上她腳下遍地的殘肢斷臂,展現出了一種獨特而又殘酷的美。她在我遙遠的前方繼續走著,黑色的鳥羣環繞她的嬌軀飛行,沒有穿鞋的白嫩小腳時常踏起一朵朵血色水花。她雙手向上託,讓手心中的黑鳥飛走,隨後黑鳥一聲清鳴,百餘隻同伴立即聚集過來,在紅衣少女手中凝成一把黑色的無箭長弓。
她左手持弓,右手拉開空空的弦,一隻黑鳥飛來趴伏在弦上,化爲一支筆直的黑色羽箭。少女張弓滿弦,瞄準我,鬆開緊攥弓弦的右手。(作者君在這裡感謝諸位的陪伴,沒有你們的支持我不會堅持到現在,也不會在堅持的過程中學到新的東西,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