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雜誌社回來,葛天一直在趕稿子。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看了一眼,顯示的號碼是——0110-20110709。
葛天的心猛烈抖了一下,他覺得這串號碼很異常。
0110是這個城市的區號,而後面的這幾個數字怎麼看都不像是個電話號碼,倒像是巧妙僞裝成電話號的一個幽靈。
葛天通常都不會接陌生號碼的來電,可是這一次,他連想都沒想就用手指點了接聽鍵。
“您好,請問您哪位?”葛天問。
“小天,是我呀。”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聲。
“琦彤?”葛天不確定地問。
“不是我還能是誰。”對方佯裝生氣地回答。
“你手機呢?這是什麼號碼?”葛天問。
“不告訴你。”餘琦彤說。
“哦,你不是在上班嗎?有事啊?”
“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虧我嫁給你這麼多年!”
葛天看不到餘琦彤的臉,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回她是真的有些生氣了,這句話是一個鮮明的標誌,每次只要葛天真正惹她不開心,她就會拋出這句——虧我嫁給你這麼多年!
去年過年的時候,葛天和妻子包餃子,那時葛天的父親還沒離世,他們把餃子煮好後就分成了三份,一份留著自己吃,還有兩份要分別給雙方父母送去。
那兩個飯盒裡,有一份多幾個,有一份少幾個,用肉眼就能看得出。
葛天隨手拿了那個裝得多的飯盒就要走,餘琦彤立馬就炸了毛,她大聲嚷嚷起來:“葛天,你行啊,什麼事情都向著你爸,虧我嫁給你這麼多年!”
出現了,那句警示性的話——虧我嫁給你這麼多年。
葛天馬上就慫了,他怯生生地問妻子:“我又怎麼了啊?”
“你不想過了就直說!”女人的思維往往很跳躍,尤其是在吵架的時候。
如果你沒有體會過這驚險的一幕,我可以給你舉個例子。
一天,在出門逛街前男人抱怨女人化妝的時間太久,女人蹭的火就大了,她可能會這樣說:“我才花了二十分鐘,二十分鐘你都等不起?”
男人反問:“二十分鐘很長了好嗎,我穿個衣服、刮個鬍子也沒超過十分鐘啊!”
女人吼道:“你怎麼不看看你上廁所用了多長時間,半個小時!大哥,一臺晚會都結束了!”
男人也發起脾氣:“你怎麼這麼不可理喻!”
女人說:“上次去逛街,你突然有了工作,把我一個人扔在咖啡廳你忘了嗎?”
男人說:“這和你磨磨蹭蹭有什麼關係?”
女人說:“你就是不愛我啦!”
好了,現在我們看到了重點,不管出於什麼***,到最後男人只能單純重複同一句話——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啊,而女人的思維往往都會發展成爲同一個答案,那就是——你不愛我。
當然,最後餘琦彤和葛天的吵架也是以這句話收的尾。
葛天一頭霧水,他不明白,怎麼給父親的那份飯盒裡多出了幾個餃子就表示自己不愛她了呢?
據說這與男人和女人的大腦構造有關,有個叫做胼胝體的東西,男人的細,女人的粗。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
從那以後,只要兩個人做了包子或者燜了排骨,在給雙方父母送去的時候,都是由葛天盛裝,餘琦彤挑選。
自從妻子死而復生以後,她就變得溫和了許多,葛天再也沒聽到過這句發狠的話,他總覺得妻子好像又重新嫁給了他一次,這一次,他們自結婚那天開始算起還不到一年,因此餘琦彤沒辦法再拿“歸我嫁給你這麼多年”來壓他。
可是現在,他又聽到了這句話,熟悉裡透著陌生。
他趕忙打圓場:“琦彤,我當然記得啊,本來想晚上給你一個驚喜的,你看你,怎麼還生氣了啊。”
餘琦彤的語氣軟了下來:“你真的記得?”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葛天的大腦飛速運轉著。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想過了就直說!” 餘琦彤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
“我逗你的,今天其實是……是你媽的生日?”葛天的聲音小的像只怯懦的蚊子。
“葛天你牛,這可是你自找的,過不了就不過了!”
電話陷入了持久的忙音。
葛天一臉茫然,他放下手機,努力回想著今天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可是怎麼都想不明白。
他靈光一現,翻箱倒櫃找出了去年的日曆,翻到了7月9號這一天,只見上面用紅色簽字筆畫了一個圈,還工工整整地寫著五個字,那應該是他自己的字體。
今天是葛天和妻子的結婚紀念日!
他胡亂抓起手機就回撥了過去,可他聽到的卻只是一句冰冷的回覆:你撥打的用戶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剛纔妻子還在用這個號碼和他通話,只是過了半個小時,這串號碼居然變成了空號!
葛天又仔細看了一遍那幾個詭異的數字,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從一開始,這串號碼就並不存在,它們只是僞裝成電話號的幾個搗蛋鬼。
200110709,那是葛天和妻子領證的日子。
葛天推測,妻子特意去到移動營業廳註冊了這樣一個由他們結婚紀念日寫成的號碼,本來是想給他一個驚喜,製造點浪漫,結果驚喜變成了空談,浪漫化作了惱怒。
妻子又惱怒地註銷了這個號碼。
葛天的心裡一陣陣地發毛,餘琦彤向來都是個喜歡浪漫的人,尤其對於結婚紀念日,她比任何人都要重視,在她那裡,母親過六十大壽也不敵他們的五週年重要。
葛天的危機感鋪天蓋地襲來,脊背開始發冷,好像是掉進了冰窖裡。
他想了想,又撥通了手機裡存著的妻子的電話號。
電話接通了,餘琦彤的聲音轉化成電波傳了過來,聽上去有一點失真。
“喂,小天?”
“琦彤,我知道錯了,你可別生氣啊,氣大傷身。”葛天故作輕鬆地說。
“我生什麼氣?” 餘琦彤奇怪地問。
“你沒生氣?”葛天說。
“沒有啊,莫名其妙,我還上班呢,我不是說過在我上班的時候不要打電話過來嗎,經理看到了會不高興。” 餘琦彤說,她的語氣很平靜,確實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哦哦,你沒生氣就好,我掛了。”
“好,有什麼事情回去說,我馬上就下班了。”
葛天放下手機,他恍惚間覺得,這個聲音和剛纔的好像有什麼不一樣。
是哪裡不一樣呢?
在想清楚的同時,他的腦袋轟隆一下就大了。
一個人的聲音如果從電話那一端傳來,必然會化作吱吱啦啦的電流聲,聽起來應該有一定程度的失真,就像剛纔那樣,可是他最先接起的那個電話卻不同,那聲音聽上去十分清晰,就像是……就像是餘琦彤當面在跟他講話。
也就是說,她當時就在這個屋子裡和葛天通著話!
他猛然記起,在他打電話的時候,每次當餘琦彤說話時,他就覺得耳根癢癢的、涼颼颼的,那感覺像有一個人在他的耳根後面吹氣!
當然,這只是一個無憑無據的猜想。
餘琦彤分明是在公司值班,又怎麼可能出現在他的背後呢?葛天決定再給餘琦彤撥一次電話。
這回,餘琦彤並沒有接聽。
他倚在了椅背上,木木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慢慢合上了眼。
如果在公司的是妻子,那在他背後的會是誰呢?
晚上,餘琦彤下班回到了家。
葛天試探著問:“琦彤,你下午給我打電話了嗎?”
“沒有呀,我不是說我上班的時候不讓打電話嘛。” 餘琦彤說。
“你確定沒有?”
“我騙你幹嘛呀。”
葛天的身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你還記得吧?”
“特殊的日子?” 餘琦彤陷入了沉思,“今天幾號啊?”
“7月9號。”葛天回答。
“7月9號……7月9號,你倒是說說7月9號是個什麼日子?” 餘琦彤反問道。
“今天是咱們的結婚紀念日啊,不是嗎?”葛天並沒有給她一個確切的答覆,而是爲自己創造了驗證面前這個妻子真假的機會。
令他沒有料到的是,餘琦彤居然徑自笑了起來:“小天,我是不是把你嚇著了啊?”
“把我嚇到了?”葛天沒聽懂。
“我是說下午的電話啊。” 餘琦彤說。
“你的意思是……下午的那個電話的確是你打給我的?”葛天問。
“對啊,不然呢?” 餘琦彤說。
“可是你剛纔明明說你沒打過……”葛天徹底迷糊了。
“今天不是咱們的結婚紀念日嘛,我就想嚇嚇你,逗你玩呢,傻樣。” 餘琦彤說。
餘琦彤的意思是,她介懷葛天把兩個人的結婚紀念日給忘了,所以故意打了這個電話嚇唬他。
可是事情真的僅僅是這麼簡單嗎?
那他在接到下午的那個電話時耳邊涼颼颼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那個分明是從空氣裡而不是從沿著電話線傳來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他沒把自己的疑慮說給妻子聽。
“咱們怎麼慶祝?要不去吃西餐吧,我知道一家很有名的店。” 餘琦彤絲毫沒有察覺到葛天的懷疑。
“好,我收拾一下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