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於繁華的寧華街而言,白天與黑夜早已無多大分別,此刻華燈高懸,與滿天星子交相輝映,儼然成了一處不夜城。然而就在絲竹迷醉聲漸漸隱去的街尾處,一個瘦小的身影緊緊蜷縮在高大的槐樹下,與這錦衣華服的寧華街相比,顯得分外突兀……
“是你在找這個人?”一張有些泛黃的畫紙遞到她面前。
蜷縮成一團的身影聞聲,呆滯的擡起眸眼,待她瞧清畫像時後,猛地一把搶過畫像,小心翼翼的護於懷裡。
“是個啞巴嗎?”低沉的有些冰冷的嗓音再次響起……
身影終於動了,自膝蓋間擡起頭,身前男子高大挺拔,渾身上下無不貴氣十足,只是那副面容隱於暗中,瞧不清是何模樣。
“姑娘別怕?!眻A潤如珠落的嗓音輕輕響起,如夜鶯般悅耳,只瞧一名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子緩緩蹲下身子,望著她,柔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奈……”女子怔怔地看著面前宛如仙子般美麗的女子,蠕了蠕乾裂的脣瓣,小聲道:“奈緒。”她好久未曾見到如此柔軟的女子了,想想自己與小姐分離後已快五月之餘了,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她四處流離顛簸,受盡旁人白眼冷落,好不容易纔尋到了櫻都這裡,卻不想那副她視若珍寶的畫像也被他人奪去了……
“哦?原來不是個啞巴?”一位懷抱長刀,有著一頭惹眼短髮的男子一躍身坐到槐樹枝上,嬉笑言道:“吶,我們家小夏夏可不是那麼有耐心的人,姑娘你找那畫中人究竟是爲了何事?莫非……他是你的意中人?”
“不,不是……”奈緒忙搖頭,隨即垂下腦袋以掩去臉頰上漸漸升起的羞紅:“他是我的少主子——頃木隱?!?
“哦?複姓傾木!”槐樹上的柳生介將頭倚於刀鞘上,仰頭瞧瞧遠處,若有所思的呢喃著:“傾木隱,傾木……啊……想起來了?!绷橐粨粽?,叫道:“是天下第二大家頃木家的少主子吧,原來你找的人是他啊,不過江湖流傳,三年前他與其父傾木雄鬧翻後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不,不,他不會死的!”奈絮死死抱住畫像,尖銳的嗓音刺穿夜空!
“起吧……”依舊寒冷的話語無情的打落下來:“你毋須再尋他了……”
“唉”奈緒一驚,緩緩擡起頭,恰時夜風拂過,槐樹枝輕輕搖曳,她終於看清了那副居高臨下的面容,那面容太過平常了,卻沒來由令奈緒心中一窒:“少主……子???”
“櫻落帶她回醉霓裳,給她換身新衣服?!斌犜孪拇瓜卤涞捻忧屏艘谎勰尉w,隨即轉身,冷冽的如冬日寒風。
“是,主人?!比~櫻落起身,微微施禮,儀態萬千。待目送鬆月夏離去後,這才攙扶起奈緒。槐樹上,柳生介揉了揉凌亂的碎髮,索性斜靠於樹幹上,閉目養神起來。
“你是隨主人回酩醉軒,還是隨我回去?”葉櫻落擡首,衝柳生介言道:“據我所知,樓裡的姑娘們可是分外相見你啊,特別是你那位老相好洛錦瑟,聽說你這幾天都不曾踏進過她房門半步了,怎麼?柳爺莫不是有新歡了?”
“要你管!”柳生介隨口回了過去,葉櫻落見他不再多言,也不再自討沒趣,招呼著奈緒往繁華地段走去……
密密麻麻的星空下,柳
生介緊了緊懷中長刀,心裡疑雲突起:夏究竟在想什麼?瞧那女子柔弱無骨的模樣分明就是不懂武功,留著她又有何用??難不成是對傾木隱內存歉疚?想到這裡,柳生介猛搖頭,小聲嘀咕道:“那種能把別人家麪皮貼在自己臉上的人,會愧疚纔有鬼了,算了,這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還是想想……”言至此處,笑落脣邊:“有多久沒見著她了?”
“口水都流下來了,也不嫌丟人!”毫無一絲溫度的嗓音自樹下傳來,一紅髮獨眼的男子戲謔道:“柳生介,主人有任務給你?!币姌渖系娜藝蚕虏铧c流出的口水,仍舊一動不動,山野狂轉身冷言:“主人還說了,你若半柱香還未到,就等著領死吧……”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只瞧一抹黑影飛過夜空,轉瞬即逝,山野狂按按腰間愛刀,轉首,望了一眼身後早已人空的古槐,淡淡言道:“主人還真是將他性子摸了個透……”
“什麼?讓小爺我去教她使毒?”待山野狂掀開簾帳,便見柳生介齜牙咧嘴的大聲嚷嚷。山野狂冷睨了一眼煩躁不安,來回不停走動的柳生介,靜靜地坐於一側,掏出錦帕旁若無人的擦拭起自己的愛刀靈蛇來。
“夏,你就饒了我吧?我平日裡吊兒郎當慣了,這教人的正經事我還真不擅長……”柳生介依舊不肯死心,一躍身跳到鬆月夏身旁的梨花木椅上,撓了撓乾淨利落的短髮,不肯放棄的討好道:“依我看這差事還是交給紅髮鬼吧。大傢伙都知道紅髮鬼平日裡雖話不多,但十足是個做事不馬虎的人?!?
“明日起你就開始教授她吧。”鬆月夏置若罔聞,垂下眼瞼,眸光掠過杯沿,淡淡打斷了柳生介的長篇大論。
“夏,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柳生介欲哭無淚,身子一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哭喪著臉,連連嘆氣。自怨自艾的片刻後,柳生介眸光一轉,恰好月色穿過窗櫺直直灑在鬆月夏的那張平淡無奇的容顏上……對了,他那張面孔便是頃木隱的……
“夏,留著那女人好嗎?”柳生介斂去臉上的神情,正色道:“若她有一日知曉了你如今臉上的那副面孔是她苦苦尋覓的傾木隱,她絕對會找你報仇的,你瞧瞧醉霓裳的那些姑娘們哪個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啊,依我看這天下寧願得罪光所有男人也勿要得罪那些女人,現如今你還令我傳授她用毒……?!我真的越來越不懂你了?!?
“三個月後給我結果。”鬆月夏食指輕釦桌面,冰冷的敲擊聲在這靜謐的樓子裡顯得異??斩矗浣^。
“介,定不辱主人之令?!绷槠鹕?,微彎腰身,恭敬答道。
此時,相隔千里的邑國,短暫的春天已悄然而過,天地之間朦朦朧朧,漫天飛舞的雪花密密麻麻地織成一片見不到底的天幕,忽而,北風怒嘯而過,將天幕撕成了碎片無數……
邑國之巔,王城雄偉壯觀,靜靜沉睡在天幕之下,仿若一隻野獸般氣勢咄咄逼人,觀之,相較於花香四溢的溫婉南國,它更多的是野性的粗獷……
深冬時節的夜晚,時不時被夜風拂起的雪花於廊前樹下飛舞盤旋,即便是披上雪狐裘,也難抵那迎面而來的刺骨寒意。
“七殿下,您怎又深夜跑這來了?!币簧砗媒q衣的女子梳著華美的髮髻,一條色澤鮮紅剔透的瑪瑙佩戴於光滑白皙的額角間,飄然若雪,輕靈如蓮,言
不盡的柔美動人,特別是那雙燦若星子的眸子,流不盡的女兒柔情。
嗷嗚,小雪狐倚著桃樹蹭了蹭柔軟細長的白毛,一雙滴溜溜的眼珠子瞥了瞥忽然出現的女子,嘴裡發出不友善的鳴叫聲。
長廊下,有著一頭惹眼的茶色微卷長髮的男子靜靜立於庭院中央,長長的睫毛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細雪。自他周圍潔白一片的雪地觀來,他定是在那站了好久了……
睫毛輕輕抖動,散落了凝雪,男子緩緩睜開了眸子,一雙與發同色的眸子蘊藏著無盡的神秘與迷離。他一甩衣袂,掃落了身上白雪,落出了金蝶紫衣的華服,原來此人正是邑國的七皇子,墨劫門的少主人——軒轅探。
“把你吵醒了嗎?”清脆乾淨的聲線在這暗自飄雪的夜晚聽來別有一番滋味:“那本王這就離去?!?
“探……”女子黯然垂眸,急急伸出的手臂懸於半空,雪花拂指,慢慢凝結,慢慢融化……
軒轅探雙手負於身後,擡腳步入長廊,長長的茶色捲髮繞過女子的指尖,緩緩滑落:“還有何事嗎?花堇!”
“探……”爲何你去了一趟武國後就變得沉默了?爲何你過去從未曾走進過的懿豐王殿現如今時常會深夜來此?你可知獨自閉眸聽雪的你變得不再像你了……有好多疑問好想問他,但真的要說出口時,卻又害怕知道答案……
“嗯?”軒轅探轉身,擡手,修長的指尖落於女子小巧尖挺的鼻尖,暖聲道:“快去睡吧,不然明日又沒精神了?!?
“唔!”女子一愣,恍惚的瞬間似有人替她緊了緊披於身外的狐裘……良久,女子擡眸,凝視著漸漸遠去的身影,溫婉含笑,輕輕擡起手指,指尖落於鼻尖,一絲溫熱透過指腹清晰的傳到心裡深處……
咻----一聲狐貍聲沉沉傳來,花菫醒神,笑意漣漣的蹲下身子,衝著小雪狐伸出手臂,柔聲道:“一心,過來!”
咻,小雪狐高高昂起腦袋,不屑的別過那張毛茸茸的狐貍臉。
“吶,一心,真羨慕你啊,可以時刻陪在他身邊!”花菫收回手臂,環於膝蓋間,嬌媚的小臉上那雙儂麗的大眼裡有些許羨慕,有些許失落。
小雪狐擡起前爪撓了撓頭,自是十分得意。
“七殿下去武國的那段時間裡又發生了什麼?可遇到了什麼人?”花菫將腦袋擱於膝蓋上喃喃自語道。
咻咻,咻咻咻,嗷,嗷嗚,咻,小雪狐上竄下跳,搖頭擺尾一番後,嗒啦著粉嫩的舌頭,依在桃樹畔一陣氣喘吁吁!
“我若能像七殿下那樣,能夠聽懂你的話就好了!”花菫微微一笑,起身上前,走至小雪狐身前。
嗷嗚,小雪狐騰的立起身來,全身雪毛豎直,嘴裡發出沉沉嗚鳴聲,晶亮的眼睛裡滿是敵意!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我啊!”花菫落寞的收回懸於半空的手指,嘆息道。
小雪狐後腿一蹬,躍過花菫,落於長廊下,撒開四隻爪子跑了幾步後,回頭不忘咻了一聲,一溜煙跑遠了。
啪,桃枝上一堆雪落了下來,雪沫飛濺,落在了花菫冰涼的鼻尖,花菫吸了吸鼻,擡指拂落雪沫,靜默起身的瞬間,眸光掃過方纔軒轅探所立的地方,那裡腳印猶在,然而就在腳印的附近,一個小瓷瓶靜靜的遺落在雪地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