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信將疑的掃了他一眼，道：“那就從這幽暗城說起吧。陰間司原本只有酆都鬼城，這幽暗鬼城不過是你後來建的。你爲(wèi)何要建？”
“因爲(wèi)你。”他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就知道我會問這個。
“是千年前的我嗎？”
“是。”江楚城微一頷首，目光變得更加柔和，“千年前你孤身一人，無父無母。後同我言說，最大的心願便是有一個能落腳的地方，我便建了這城，讓你生前死後，都有一個歇腳之地。”
他說的，都是我沒有在那幻境中見到的。兩手不自覺的交握在一起，我低聲道：“……但是那時候，你好像並不是很喜歡我。”
話說出口，我才發(fā)現(xiàn)語氣酸酸的。江楚城稍稍一愣，過後啞然失笑：“翎兒是以爲(wèi)，那時候我並不喜歡你？”
“……”我剛要反駁，但一想，好像又的確是這樣，於是極輕的點了下頭，過後又憤慨的控訴：“那時候你還利用我呢！”
話音未落，江楚城便笑出了聲。我臉一紅，揚著手作勢要打他，卻在落下去之前被他抓住。
“抱歉。”他微微垂下眼瞼，拇指一下一下摩擦著我的手背，語氣誠懇，“那時候我一心想要找到鬼玉，並未思考得太多。若是早知道會這樣……”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我下意識的接口：“什麼樣？”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擡頭看我時，滿目愛意：“若是早知道，我會這麼愛你，那時候即便是要我魂飛魄散，也斷不會做出半分對你不利的事。”
“我在混沌之地出生，從來都是生性涼薄，對父王母后也不曾有太多的感情，直到後來遇見你。因爲(wèi)鬼玉，下三界動盪。我被父王差譴到了陽間。而我到了陽間之後，第一見到的便是你。”
我立刻想到了算命先生在山上被野狼撕得血肉模糊的樣子，江楚城要是和我說他對我一見鍾情，那我可能就要考慮帶他去眼科看看了。
就是不知道眼睛有問題，陸判能不能治？
“翎兒。”
江楚城一臉無
奈，我啊了一聲，這纔想起他能聽到我想的什麼，尷尬的咳了兩聲：“你繼續(xù)。”
江楚城告訴我，他從未接觸過生人，認識算命先生之後，他以爲(wèi)所有人都像她一樣。
膽大心細，卻又傻的讓人無奈。
他知道算命先生總是會偷偷的打量他，他以爲(wèi)她是在盤算著什麼，可是看起來算命先生又很相信他的樣子，所以纔會生了讓她幫自己找鬼玉的打算。
那時候兩人約定在城外破廟見面，算命先生偶爾見不到他，不過是他在暗地裡觀察著她。
都說日久生情，愛久見人心，他也是如此。
只是千年前的他並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他知道什麼是愛，卻不知道愛到底是什麼樣。直到算命先生死後，那從未有過的悲傷，才讓他恍然大悟。
“你的命數(shù)，我早就在生死簿上見過，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死，所以才帶著你離開了金陵。但是一離開那個地方，你的身子很快就不行了。”
“所以才帶著我又回了金陵？”
“是。”他說，“原本我想著在你油盡燈枯之前，找到能讓你活下去的法子，卻在最後明白，在我身邊，纔會讓你死的更快。不止這樣，若你再同我待下去，怕是會永不超生……清寂當(dāng)時那麼做，確實是救了你。”
“……”
我驀然失語，想說點什麼來安慰他，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那之後，爲(wèi)什麼會殺了他？”
半晌，我終於問道。
江楚城忽而一笑，紅瞳中閃爍著妖異的光：“翎兒，我早就說過，我並不是什麼好人。有的時候，就是我，也分不清善惡。”
我不明所以。
“千年前，你替他登上了皇位，後又入得地府，替他找回髮妻。這一切若不是他，你又怎會落得日後早死的下場。”
“所以你……”
話還沒說完，江楚城就豎起一根手指摁在我的脣上，溫聲道：“聽我說完。”
“清寂確是我所殺，卻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他微不可聞
的嘆了口氣，“翎兒，我一直不願意去回憶這段往事，因爲(wèi)我不想承認，還有另外一個人，比我先愛上你，對你好，更甚至是付出生命。”
“清寂被我所殺，卻是因思念成疾而死。”
說這話的時候，江楚城的手顫了一下。那一瞬間，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我恢復(fù)記憶，他帶著我去鬼市的時候，在車上他脆弱的樣子。
他在害怕。
這個強大而自負的男人，竟然會屢屢在這種事上害怕。
我沉默的低著頭，後知後覺的想著，這些回答他是不是已經(jīng)在心裡演練了無數(shù)次，所以看起來纔會這麼平淡而自然。
以前曾經(jīng)某個無聊的晚上，和許小北他們討論過類似的話題，大概是如果以後談了戀愛，能不能接受有另外一個人愛著自己的愛人。
當(dāng)時我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
“肯定不能啊，我這麼沒安全感，光是想一想就害怕得不行。萬一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愛的其實不是我，是那個人怎麼辦？”
……
你看，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又怎麼會不明白？心裡其實還有好多疑問，可是我覺得，那些真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這個人啊，好不容易纔和我在一起，他那麼喜歡我，我又怎麼捨得他難過。
我笑了笑，反手握住了江楚城的手，在他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傾身吻上了他的額頭。
“六哥。”
“嗯？”
我看著他，看他眼裡都是我的倒影。在他難得茫然的時候，我張開手環(huán)住了他。
他沒有半刻停留，合攏手臂，更緊的擁住了我。
鼻息間滿是他的氣息，我在心裡小小聲說著：我喜歡你，只喜歡你，從前，現(xiàn)在，以後，都是。
“快點把幽暗城重新建起來吧。”
鎖魂臺上有陰風(fēng)吹來，很久之後，我聽見他的聲音。
“好。等慕城再大些，就把酆都交給他。以後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