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發覺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十分生氣的樣子。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卻並不是因爲生氣的原因。
我點點頭,說了聲自然知道。
雖然我一直被他勒令只能在房中不能出去,但因著耳朵好,很多事我都是能知道的。
我聽見他們說近日他和一名女子走的很近,兩個人常常在一起,還聽聞那女子長相極爲出衆,脾氣也是極好的。
我想了想,他們說的興許就是那個同他來信的姑娘。既然長相出衆,那自然是能夠配上他的,脾氣好……那就算日後知道有我的存在,應該也不會有太過激的反應,就是不知道她膽子怎麼樣。
“呵……好,很好。”說完這番話之後,他一雙眼睛都有些發紅,咬牙切齒的吐出了這麼幾個字出來,然後下一刻,尚未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拎著領子扔到了門外。
我茫然的看著天上的月亮,半晌纔回過身去拍著房門:“六哥,讓我進去呀,外面好冷啊……”
話說出口又驚覺這一幕好似在什麼時候發生過,於是蹲下身想了半天,終於想起那夜從春香園回來之後,他也是這般將我關在了門外。
我有點委屈。
覺著自己大抵是第一個被夫君關在門外的人。
還關了兩次。
生前一次,死後又來一次。
他在屋子裡半天都沒有動靜,我蹲坐在門口看著天上的月亮,鼻息間忽然又聞到了那股奇異的香味。
那味道讓我的意識變得有些昏昏沉沉,我晃了晃腦袋試圖站起來,但卻發現我的四肢使不上一點力量。
此刻已是卯時,先前我還能聽見外面大街有人走動的聲音,可就這麼一會兒,我的耳朵就像是突然失聰了一般,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茫然的擡頭,忽地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面前的那棵梨樹落光了葉子。
那是江楚城剛剛建府的時候種下的,我和他分開的那三年,他每日都是悉心照料,卻不知什麼原因那梨樹從來都沒有結過果,就連開花的時候也是很少。
我心裡忽然有些著急,想過去一探究竟,原本軟綿綿的身子竟然在這個時候又恢復了力量。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剛走下臺階,就聽見身後房門打開的聲音。
“楚翎!你要去哪裡!”
他盛怒的站在門口,在我回過頭去的時候,他已經三兩步走到了我的身邊,抓著我的手臂,咬牙道:“你要去哪裡?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我訥訥的看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似乎是誤會,於是我說道:“不、不是……我方纔瞧見這梨樹的葉子落了,就過來看看。”
一邊說我一邊指了指那棵梨樹,他擡眼看去,眉宇間的怒氣終於有所收斂,可聲音還是陰沉得厲害:“你同我說說,方纔爲何要說出那種話來?”
我眨眨眼,在月光下看見他眼裡的自己有些傻。我想這個人可真是不講理,明明是他出軌在先,我作爲一個妻子不但沒有同他計較這些,還大度的想著同他的妾室相處。他倒好,一言不合,二話不說就把我扔到了門外,現在還反倒問起我來了。
想到這裡我頓時有些來氣,瞪著眼睛看他:“你今日去哪裡了?”
聞言他愣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意識到我
這是在質問他,只把這當成我在是試圖轉移話題。
他說:“是我在問你,不要岔開話題。”
我氣鼓鼓的看著他:“我纔沒有岔開話題,我今日都瞧見了你書桌上的那封信,你……你不就是去見了那個喜歡你的姑娘嗎!之前還說什麼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只會娶我一個,你、你……騙子!”
本來我是沒打算哭的,事實上我也不是很相信他真的會喜歡上別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又何必冒著會斷送前程的風險,生生的等了我三年喪期,將已是死人的我迎娶過門?還想法設法的讓我變得和生人無異?
可越說我越投入,投入的後果就是我真哭了。
見我哭了,他火氣瞬間就消了下去,皺著眉說道:“我何時去見什麼喜歡我的姑娘了?”
我一聽,他居然還想抵賴,於是哭的更兇了。
哭了一會兒我發現他身上還穿著單衣,這大冬天的,我倒是不怕冷,可是他卻未必。於是一邊哭一邊往屋子裡走,他在身後喊了我一聲,又加快腳步趕了上來。
進了屋之後,他忽地將我拉住,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掙脫他,可動了兩下,不但沒有掙開,反而讓他捉得更緊了。過後聽他無奈的喚了一聲:“翎兒。”
我吸了吸鼻子,哭聲嗚嗚咽咽。
“莫要哭了……”他眉頭又皺起來,將我拉在一旁坐下之後,細細的替我擦拭著臉上的淚珠。見我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又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朝屋裡走去,過了一會兒又拿著信走出來。
“你說的可是這封信?”
淚眼婆娑的瞧了一眼他遞過來的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哎……你啊。”
他重新在我身邊坐下,揉了揉額角,說道:“你再好好看看這封信。”
“有、有什麼好看的?我……我之前都看過好幾遍了。”哭的久了,我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聞言他又嘆口氣:“我真是被你氣的腦仁疼。”說完他就忽地將我拉到懷裡,我一個不留神,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一手攬著我的背,另一隻手板著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聽他說:“你好好瞧瞧。”
我揉了揉眼睛,一抽一抽的又重新把信看了一遍,但那信的提名的的確確就是他。我抽噎道:“明、明明就是你啊,你還騙我……你、你這人怎麼這樣……”
“看結尾。”
我把目光轉過去,之間落款寫著一個字:娘。
我:“……”
哭不下去了。
我驚奇的看著那個落款,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訥訥道:“怎、怎麼是娘?”
他收回手揉著額角:“本來就是娘。”
我轉過頭去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
一時間靜默無聲,原本悲傷又帶著一點火藥味的氣氛忽然就變得尷尬起來。
“我……咳,誰、誰讓娘把落款寫的這麼小,我、我纔沒有看見。”我結結巴巴的說著,想試圖挽回一下這個局面。誰知他又拿起那張信紙,還伸手在落款上點了點:“小?”
我看著信紙上那個碩大的“娘”字,還在試圖辯解:“可、可我分明還聽見有人說看見你和一貌美的女子走在一起…
…唔……”
他終於忍不住湊過來狠狠吻住我,還用牙齒咬著我的脣瓣,氣極道:“你什麼時候纔可以不聽那些胡說八道的話?”
這一下我終於徹底閉了嘴。
屋子裡的燭光似乎要燃到頭了,房裡的光線也變得有些昏暗起來。他把那信紙放回桌上,一雙眼睛深如幽潭,讓人有些看不出喜怒。
我心虛極了,低著頭不敢看他。過後餘光瞥見他擡起了手,以爲他這是要進行一場說來就來的家暴,但他只是輕輕捏了捏我的臉,又氣又無奈:“你啊,恐怕是看見前面那幾張,就沒再看下去了吧?聽人說我和別人在一起也是聽了前半句,沒聽後半句吧?”
被他一句戳穿,我頓時捂著臉嚶嚀一聲,想到之前我跟潑婦一樣的表現,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過了一會兒,我悶聲道:“不要說了,丟死人了……”
他輕笑一聲:“你也知道丟人?方纔同我那般講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有覺得丟人?還同意我再娶一個?嗯?”
說到最後,他的話裡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我肩膀抖了抖,稍稍裂開指縫,看著近在眼前的他,小聲道:“……對不起……”
但他顯然沒有打算就這麼放過我,還在不依不饒的說著:“我從前倒是不知道你有這般大度,縱是我娶了別人你也不會傷心?還是……”他頓了頓,“還是不管我怎麼做,你都依舊對我沒有信心?不能夠信任我?”
案臺上那一握幽暗的燭光晃了兩下,最後終於滅了下去。
我慢慢的拿開手掌,卻直直的對上了他的眼睛。
我鼓起勇氣擡手抱住他的脖子,想了想,又把頭擱在了他的肩上,小聲說道:“我……不是不信任你啊,我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我現在已經死了啊,就算能和你說話,能這麼抱著你,也改變不了我已經死了的事實。我沒有辦法再幫你生兒育女,甚至不能夠再和你走在一起,我……我……”
我說不下去了,剛剛纔止住的眼淚又開始不停的往下掉。
他好似又嘆了一口氣,伸手一下一下的拍著我的後背,等到我哭的累了,他才緩緩說道:“你以前不是自信得很嗎?怎麼現在同我成了親,反倒……”
我擡起頭看他,說道:“以前我還活著啊,可是你看看我現在,每日都只能在房中,最多也就只能聽聽外面的消息。若是有一天,當、當真有一個姑娘對你喜歡得緊,我要怎麼做?難、難道要我出去嚇死她嗎?”
“……”
他湊過來親了親我的眼皮,又慢慢執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微微閉著眼睛,溫聲說道:“你哪裡用做什麼?光是想著你還在這裡,我便誰也看不見,誰也不想看。翎兒,你不明白嗎?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就算現在你成了這副模樣,我也依然……愛你。”
他的心跳沉穩有力,摸上去的時候,我只覺得手心滾燙得不像樣。
以往他不是沒有同我說過類似的話,可是這般直接的方式,卻是頭一回。興許是今晚哭的太多了,仔細算算,我生前那十六年裡,好似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哭過。於是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在眼淚掉下來之前,我趕緊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想著我真是好喜歡這個人,可是偏偏我卻和他陰陽永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