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眠是嚮導,所以其他人從來沒在擔心過路線的問題。現在嚮導表示迷路了,事情變得大條起來。
沈千夢說道:“你應該知道大概方向吧。我們向著那個方向走不就行了?”
亞眠苦笑一聲,說道:“車師國只是沙漠中的一個小綠洲,路途遙遠。現在我們的方向即使有一點點偏差,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我們與車師國失之交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到時候只有困死沙漠一途。”上一次亞眠通過沙漠的時候,就差點因此葬身沙漠。
這個土著居然會用成語?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亞眠正在說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大家臉上都是嚴肅的表情。
亞眠又補上一刀,說道:“而且剛剛大家逃得太過匆忙,水和食物都沒有帶。”
三個人大吃一驚,晚上宿營的時候,將所有的食水都放下了。救人時從沙丘上衝下來,十萬火急,誰還有心思回去帶上水再走?
他們急忙檢查駱駝上的皮囊。這四頭駱駝是從敵人那裡搶過來的,還不清楚上面都帶了什麼。
“不用看了,我已經檢查過了。”亞眠說道:“裡面只有武器,沒有食物。”作爲一個吃過沙漠虧的人,亞眠對於這方面格外敏感。
這是一件比迷路更可怕的事情。那些被沈千夢深惡痛絕的肉乾和竹筒水,變得也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剛剛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不過天性樂觀的沈千夢很快振作起來。
“而且還多了兩張嘴。”亞眠衝著兄妹倆努努嘴。
大家轉頭一看,兄妹兩個正怔怔地看著這四個救了他們又將他們晾在一邊的人,讓他們連道謝的機會都沒有。
正是爲了救這兩個人,大家才落到這步田地,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呢。
沈千夢仔細端詳,發現少年頭髮略呈棕色,鼻樑高挺,眼窩深陷,瞳仁中隱隱有海藍之意,頗有一番異域風情。
再看女孩兒,皮膚雪白嫩滑,想來也是長期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鼻子高高聳起,長長的睫毛下面一雙藍色大眼睛,水靈靈的,很漂亮。
沈千夢彷彿發現了新大陸般,指著他們說道:“問他們不就行了,他們是沙漠人,肯定有辦法。”
看到大家注意力轉移到這裡,少年開了口,彬彬有禮地說道:“我叫沙希.拉姆,這位是我的妹妹瑪麗.拉姆,感謝各位出手相救。”少女同時也向各位頷首致意。雖然兩個人都是衣衫襤褸,卻給你極有涵養的感覺。
“拉姆?”楚風吃了一驚,說道:“我聽說喀布國皇室就是拉姆一族。”
少年神情黯然,說道:“沒錯,我就是喀布國的王子。”
衆人肅然起敬,這兄妹倆不簡單啊。雖然大家可能並不知道拉姆一族,但喀布國卻是大大的有名。尤其是對於商人們來說,喀布國位於商路的另一端,同時也是沙漠諸國中最大的一個。
楚風對於喀布國的印象,只知道它曾經在三百年前統一大漠,與西楚國爭霸失敗,不過現在實力也不容小視。國王是一個叫莫比斯的人,在位三十餘年,國泰民安,國力穩步提升。據傳言,西楚國
組織每年一次的商團,也有到喀布國收集情況的意思。
楚風盯著沙希的眼睛,問道:“莫比斯是你什麼人?”
沙希嘆了一口氣,說道:“那是我的爺爺,他已經駕崩了。”
“那追你的那些人都是誰?”沈千夢問道。
沙希的眼神更加暗淡了,說道:“那是我叔叔派來的人。”說著,講述起自己的故事來。
劇情很簡單,莫比斯年事已高,準備傳位給自己的長子加措,也就是沙希的父親。然而就在數天前,小兒子策陵突然發動了血腥的政變,一夜之間將莫比斯和沙希的父親全部殺掉,登上了王位,連沙希兄妹兩個也不放過。
加措忠心的下屬納格提前帶著兄妹兩個逃了出來,策陵則派出王宮衛隊追殺,於是出現了先前的那一幕。那名戰死的大漢便是納格了。
對此身爲皇子的朵康和楚風都感同身受。其實各國的皇族境遇都差不多,西楚國和北朝的鬥爭可能更加激烈。連沈千夢都表示理解,畢竟一個小小的沈家內宅也能鬥出浪花來,更何況是一國的最高權利?沈千夢則撇撇嘴,又是爛俗的宮廷鬥爭戲碼。
楚風苦笑道:“好吧,看來我們又惹了一個麻煩。”救下這地兄妹,算是跟喀布的新晉國王策陵成爲敵人了。
沈千夢不滿地瞟了他一眼,幹嘛對這對無辜的兄妹說這些,說道:“還是考慮一下眼前的處境吧。我們的首要目標是要走出這個沙漠。沙希,你對這裡的路熟悉嗎?”
沙希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只知道怎麼回到喀布。我是從那裡逃出來的。”衆人面面相覷,現在回喀布不是去送死嗎?不過至少說明這裡距離喀布已經不遠了。
事實上,雖然沙希和瑪麗也算是沙漠人,但是終日生活在皇宮裡嬌生慣養,對於這無垠的大漠並熟悉。
如今由於走出太遠,退回天山已無可能;車師國找不到蹤影;喀布國去不了,沒有水,沒有食物,幾個人如果在這大漠中亂轉,最終葬身沙海也無人知曉。衆人的心頭掠過一絲陰影,彼此一陣沉默。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其實很脆弱,這對兄妹與其說被自己救了下來,更不如說是死得稍晚一點。
良久,楚風開了口,說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衆人齊刷刷看衝著他看過來,楚風思索了一下,說道:“雖然我也是第一次來到沙漠,但是我也聽說,這大漠地勢極廣,被天山和金山夾在中間,東西長,南北窄。如果我們現在一直向南走,終有一日能夠抵達金山腳下。有了山,便有了水,有了食物。說不定我們就活下來了。”
沙希性生生地說道:“那裡也有野蠻的吐蕃人。”喀布國的國境線已經抵達金山腳下,對兇悍的土蕃人還是有感性認識的。
楚風說道:“那就更好了,有人說明有能將人養活的條件!我們只要到了那裡,還打不過幾個野蠻人?”
沙希看著楚風有些發愣,這些人連喀布的皇宮衛隊都不怵,未必怕了吐蕃人。
“可是——”沈千夢說道:“走到金山需要多長時間?我們沒有水也沒有食物
,說不定半路就飢渴而死了。”
“誰說我們沒有食物和水,不是在這裡麼?”楚風說著,拍了拍身後的駱駝。沈千夢瞪大了眼睛,要吃駱駝?
楚風繼續說道:“我們有四匹駱駝,它們的血,它們的尿,能夠讓我們支持很長時間了。至於肉更是多得吃不完。”楚風說著,揚了揚手裡的刀,彷彿想要吃東西的話,隨時可以從駱駝身上割下一塊兒來。
想起自己要喝血喝尿吃生肉的情形,沈千夢有一種要嘔吐的衝動,那不是比野人還野人麼?楚風還要死不死地補上一刀,說道:“至少他們的肉還是新鮮的,比肉乾強多了。”
沈千夢終於堅持不住了,捂住嘴轉向了一邊兒。
楚風帶了頭,大家開始集思廣益起來,亞眠說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我有個建議,從現在開始,我們要避免在正午趕路,儘可能減少出汗,節省水分,能夠堅持的時間長一些。”
朵康拍手稱讚,說道:“還有一點,駱駝也不能隨便騎,如果它們損失了我們就沒有希望了。我建議讓沙希兄弟和千夢騎三匹駱駝,剩餘一匹馱裝備,其他的人全部步行。”
朵康的方案,表面上是爲了駱駝,實際上是照顧團隊中的弱者。畢竟同樣強度行路的話,兄妹倆和沈千夢很可能會跟不上。
沙希紅著臉反駁道:“我也是男人,我要求走路。”
朵康看到他細皮嫩肉的樣子,心中懷疑他能走多久,不過不想打擊他的自尊心,嘴上說道:“那好,你們和我一起走。留下一頭駱駝機動,誰堅持不住了就可以讓它馱一會兒。”
這話雖然沒有挑明,但大家都知道是針對沙希的。他握緊拳頭,憤怒地說道:“放心吧,我沒有問題的!”
這種憤怒並非針對朵康,而是對自己。宮廷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身爲當事人的沙希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連妹妹都險些被人凌辱而死。自己如此無能,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將來怎麼爲父母和爺爺報仇?
楚風察言觀色,拍了拍沙希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努力,一定能夠報仇的。而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一切從長計議便好。”
天光見亮以後,衆人判明瞭正南的方向,又開始了漫漫行路。
第一天傍晚的時候,沈千夢的嘴裡滿是血腥和尿騷味。曾經認爲這些很難接受的她,發現在生存的壓力面前,其實喝尿喝血並沒有什麼接受不了的——當然這也不是一個愉悅的經歷。
最讓人接受不了的,其實是無聊。雖然多了駱駝和沙希兄妹,但旅程依舊單調得很,爲了減少體力和水份的損失,大家連說話都很少,只是默默行路。
沈千夢已經記不得走了多少天了,反正駱駝的數量在一頭頭減少,最終變成了六個人全部徒步。這也意味著衆人的食物和水份都告罄了。
然而腳下依舊是一成不變的黃沙。沈千夢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直到那一天,在聽到楚風一聲歡呼過後,沈千夢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隱隱的山巒,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