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斜飛,落在一望無際的鏡湖上,形成密密麻麻的雨點。風帶著絲絲水汽吹來,涼得有些刺骨。湖邊??恐浑b小船,不時隨著水波輕輕搖晃。
船艙中,鄢月與穆珩青相對而坐。矮腳桌上,依舊煮著茶,而穆珩青,也依舊穿著那件大紅色對襟窄袖常服。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坐著,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父皇已經同意了,過兩天便會下旨?!蹦络袂嗦氏却蚱瞥聊?
鄢月眼眸一動,面上並未有過多的表情:“這事你差人告訴我一聲便可,何必浪費時間叫我來這兒?”
“浪費時間?”穆珩青自嘲一笑,他擡眸望著外頭雨霧迷濛的湖水,語氣悵然的說,“那首歌,你還沒唱給我聽。如今,再不唱,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鄢月的心,猛然一跳,她遲疑片刻,起身來到船頭。衣衫髮絲,被飄落的雨水沾染,貼在臉上、身上,冷冷的,一如她此時的心。
她一直在等著這一天,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平心靜氣的面對這結果的到來,可沒想到,此時此刻,心裡是那麼的難過,難以承受。
“千年前修行被擒住軟肋 幸得你解圍
這恩惠 歷經喜悲 演一段悽美
清明細雨斷橋傘下再會 以身相許配
嘆人言可畏 在借題發揮 欲加之定罪
西湖的水我的淚 雷峰塔下盼輪迴
今生情盡緣滅灰飛 飲恨獨自醉
……”
清潤的嗓音,在寂寥的雨幕中,異常的清晰。略顯憂傷卻又帶著一絲決絕的詞曲,一聲聲撞入穆珩青耳中。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鄢月,似乎要將她深深映入心底。
一曲唱罷,鄢月並未回頭,只是望著遠處那若隱若現的青山發呆。穆珩青起身,從後頭將鄢月抱入懷中:“我可不可以,再叫你一聲,親親孃子?”
鄢月身形一震,只覺心底某處的弦,被輕輕撥動。她深吸口氣,將幾乎涌出的淚生生逼退。這時,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東西,是那根淡粉色珠釵。
“這個,你重新收下可好?就當、當作相識一場,留個紀念?!蹦络袂噍p聲說道,語氣中,隱約透著一絲緊張。
鄢月接過,從穆珩青懷中掙脫出來,也未看他,便將珠釵遠遠拋入湖中:“從今往後,我們便沒有任何關係,徒留這個做什麼?”要斷,那就斷得乾乾淨淨吧。
穆珩青剛升起的一絲笑容,瞬間消散,他怔怔的望著蕩起一圈圈水紋的湖面,俊美如畫的面容,徹底失了顏色:“非要如此絕情麼?”
鄢月沉默,徑直上了岸,頭也不回的消失在穆珩青視線中。
“呵呵……”穆珩青苦笑,獨自坐在船頭。雨越下越大,打在他臉上,有些疼。衣裳很快溼透,緊緊貼在身上,一如當初從湖水中冒出來那般。
在岸上等待許久的陳河見狀,擔憂的走來:“殿下,回去吧,雨下大了?!?
穆珩青微微側目,突然一躍跳入了湖水中……
雅川酒樓,一雅間中。身穿鵝黃色紗裙的昭公主林瑩,來回踱著步子,娟秀的臉上,似乎有些不耐煩。不多時,一身影匆匆趕來。
林瑩眼眸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問:“快說快說,看到什麼了?”
“屬下看到,二皇子與月家四小姐在船上聊天,最後,二皇子還抱了月家四小姐?!?
原來,穆珩青去見鄢月的時候,林瑩派人跟蹤了。
“哼,說什麼有事要出府,沒空見我,原來是去見那個狐貍精!”林瑩氣得直跺腳,一把將桌上的茶水掃落在地,一時間,刺耳的瓷器碎裂聲,幾乎響徹酒樓。
“公主,您別生氣,那個月家的小姐,論相貌論身份,哪裡比得過您?”身旁的侍女勸道。
“可是,如今二皇子就是願意見她,不願意見我。”林瑩氣紅了眼,娟秀的臉上,滿是怒意,“還有,那個狐貍精再怎麼比不過我,她也是準二皇子妃,真可惡!”
那侍女眼珠一轉,一股算計悄然浮於臉上:“公主,倘若她出點什麼事,那二皇子妃,就輪不到她來當了?!?
林瑩聞言,點頭冷笑……
夜裡,風吹得外頭的樹葉,沙沙作響。鄢月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不時浮現出白天鏡湖所發生的情景,浮現出那個熟悉卻又愈來愈陌生的身影。
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就當,做了一場夢吧。
這時,外頭傳來細微的聲響。鄢月斂了斂心神,仔細聽著。不一會兒,窗子被人打開了,一道黑影閃了進來。鄢月心生警惕,從氣息上可以辨認出,來者不是穆珩青。
只見對方小心翼翼地來到牀邊,快速的點了鄢月的穴道,而後將她帶到了一處破敗廢棄的茅草屋。
一進去,便有股難聞的惡臭撲面而來。鄢月不動聲色的衝開穴道。藉著微弱的月光看去,十幾個大大小小的乞丐東倒西歪的睡著。
那人將鄢月仍在地上,發出的聲響驚醒了好幾個乞丐。
“送給你們的?!钡统晾滟恼Z氣,令乞丐們不禁打了個冷顫。
“這位爺,您這是、這是什麼意思?”其中一膽子比較大的乞丐小聲問道。
“呵,白白送個姑娘給你們,你說什麼意思?這可還是個處子,你們不要麼?”
“真的,送給我們的?”
“當然,好好享受吧。”那人說著,哼笑一聲,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乞丐們樂滋滋的爬起來,鬨鬧著來到鄢月身邊。突然,一陣風吹過,衆人定睛看去,哪裡還有什麼姑娘?連個鬼影都沒有。嚇得腿打顫,還以爲大半夜的見鬼了。
鄢月悄悄跟蹤那人,來到了驛館的西廂房,這是昭公主林瑩的住處。還未走進,鄢月便發覺整個西廂房外,隱藏著不少高手。想來,是上次楊靖奚刺殺林瑩,令他們提高了警惕。
今晚,倘若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閨閣小姐,那她這個人,算是徹底毀了。沒想到,這個昭公主竟以這種方式對付她,心腸真是狠毒。
鄢月深深的看了眼裡頭亮燈處,冷哼一聲,悄然離去……
轉眼,已到國會最後一天。翌日,各國使臣便會離開。晚上,宮中舉行大宴,算是給各國使臣踐行。
大殿中,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歌舞不停、談笑不斷。
鄢月瞥了眼沅嬪,只見她眉眼含笑,不時與穆荊天對酒低語,身上所穿的桃紅色錦繡雲紋宮裝,襯得她如少女般水嫩??礃幼?,那件事,並未給她造成什麼影響。
這時,一道視線投來,帶著濃烈的厭惡之意。鄢月心有所覺,轉眸一看,是林瑩。
只見她緊緊攥著酒杯,指關節處幾乎發白。她是完全沒預料到,那晚鄢月會安然脫身。一切,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就這麼風平浪靜的,被輕輕揭過。
鄢月勾了勾脣,優哉遊哉的喝著酒,不再理會林瑩那殺人般的目光。
穆珩青最初看了鄢月幾回,見她絲毫沒有反應,便不再擡頭,只自顧自的喝酒,彷彿要將所有的不快,統統忘卻。
沈碧雲心覺有異,擡眸看了眼鄢月,思忖片刻,似猜到了什麼,不禁面露喜色。
這時,掌管宮中歌舞的女官太樂令匆匆而來,對穆荊天小聲說:“皇上,待會要領舞的舞姬突然肚子疼,不知吃壞了什麼東西,不能上場了。臣請示,是否換過一支舞?”
穆荊天眉頭一皺,面色不悅:“不會叫別人替一下麼?這種事都要跟朕說,你這個太樂令是不是不想做了?”
太樂令嚇得身子一抖,連忙跪下,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愈發的白:“皇上恕罪,那支御天之舞,難度比較大,領舞的一向是她,若換成其他人,怕是、怕是跳不好。”
穆荊天沉著臉,沒有說話。那御天之舞,跳起來舞姿翩翩如飛昇的仙女,水袖甩起時如滾滾騰雲,整體大氣美輪美奐,非常好看。而且作爲“御天”之舞,很適合在此種場合表演。若臨時換一支,能換哪個?
場上不少人察覺到了這邊的情況,一緋色長袍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皇上,出什麼事了?”
穆荊天笑笑:“沒什麼事?!?
“皇上,這位是貴國的太樂令吧?是不是接下來的歌舞,有什麼問題?”說話的,是華頌國的第一畫師白承。
穆荊天深深的看了眼白承,挑眉道:“沒什麼問題,白畫師多慮了。”
“有問題也不要緊,聽說月四小姐‘舞藝超羣’,有她在,還怕看不了歌舞?”林瑩雙手環胸,冷眼看向鄢月。
穆荊天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林瑩,笑道:“昭公主莫不是想看四小姐跳舞?”
林瑩撇撇嘴:“我可沒說?!?
穆荊天眸光微轉,對鄢月說:“丫頭,你過來?!?
鄢月依言,垂眸上前,心底卻是猜測不斷。
“丫頭,你擅長即興之舞,待會有支御天舞,領舞的舞姬身子不適不能上場,你代替下吧。”
鄢月訝然不已:“我?”
“嗯,朕相信你能跳好的,跟太樂令去換衣服吧,順便讓她們先跳給你看下。”
鄢月張了張嘴,想拒絕,卻見穆荊天扭頭跟藍妃說話,不再理會她。鄢月暗自蹙眉,只得跟太樂令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