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還寒時候，昨夜還暖風(fēng)習(xí)習(xí)，第二日清晨起來卻已是陰冷刺骨。
天才矇矇亮，撫鳴的碼頭上卻早已是一傳繁忙。幾十艘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船停靠在碼頭，到站的，出行的，鬧嚷個不休。
明菲裹著狐皮披風(fēng)坐在薛家的馬車裡，靜靜等持前來與她匯合的郭淮與龔妍碧夫妻倆。龔遠(yuǎn)秩呵著手，立在車邊抱怨：“這個時候了，還不來！”
明菲道：“會不會是傳信的人誤了事？”
龔選秩很篤定地道：“不會。送信的人親自和二姐姐說過的。說的就是今天早上卯正，二姐姐說一定淮時到的。”
奉命送明菲上船的薛長進(jìn)笑道：“不然先上船去候著？使個人在這裡等著，我讓人去他家裡喊一喊。”
明菲想著自己不上船，薛長進(jìn)就不能離開，反倒耽擱了人，便道：“也行。大表哥鋪乎裡還有事，不妨先回去。”
薛長進(jìn)道：“我看著你上船。”
一行人上了船，薛長去找船老大反覆叮囑，明菲正要進(jìn)入艙艇房，金簪拉拉她的袖口，示意她看左面：“奶奶，您看那邊。”
明菲側(cè)頭望去，只見從自己這艘船數(shù)過去的第三張小船上，一個曼妙的身影飛快地閃進(jìn)了船篷裡。
金簪小聲道：“那個人和梅子長得好像。”
“這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多了。”明菲回頭繼續(xù)往艇房裡走。金簪與丹霞對視了一眼，搖搖頭，“真的長得好像。如果這不是白日，一定懷疑是撞鬼了。”
明菲皺起眉頭：“什麼鬼啊鬼的，船家很忌諱這些的。當(dāng)心被聽見了不載我們。”她挨著窗邊坐下來狀似不經(jīng)意地往外看去，只見那艘小船己經(jīng)離開了撫鳴碼頭，徐徐駛向遠(yuǎn)方。便暗想，梅子這一生約莫是不會再回來了吧？
天色大亮，眼看去水城府的船隻已經(jīng)走得只剩明菲這一艘，龔妍碧夫妻倆還未出現(xiàn)，薛長進(jìn)派去喊的人也未來回話。船家有些不耐了，委婉地去問龔遠(yuǎn)秩：“這位爺，還要不要走？小的還有事，要趕早到水城府呢。”
“再等等吧。”龔遠(yuǎn)秩很不高興，這龔妍碧夫妻倆既然要搭順風(fēng)船，就該守時。
忽聽一個船伕笑道：“來了，來了。”
卻是薛家的下人騎著馬跑來，道：“郭大人臨時有事，怕是不能和表少奶奶與二爺一起走了，請您們先走呢。”
龔遠(yuǎn)秩還有些擔(dān)心：“可說了走什麼事？要不要緊？”
那人摸摸頭道：“沒說呢。小人也不好迫問。”
搞什麼名堂！龔遠(yuǎn)秩有些發(fā)怒，拿點碎銀打發(fā)了薛家的下人，走到艙房外和明菲道：“嫂嫂，不然我們先走吧。”
正說著，一乘小轎飛快地趕來，龔妍碧陪嫁的婆子跑得上氣不按下氣地喊：“大奶奶，二公子請稍候……”
龔遠(yuǎn)秩跺跺腳，怒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tǒng)！”拔腿迎上去，沉了臉道：“做什麼！”
轉(zhuǎn)眼間那轎子停在了碼頭邊上，那婆子上前迎著龔遠(yuǎn)秩擇了禮，陪笑道：“我們姐姐請二爺過去敘話。”
龔遠(yuǎn)秩走到小轎邊，勉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柔和一些，“二姐，這是怎麼回事？”
龔妍碧坐在轎子裡道：“二弟，你姐夫突然接到緊急公務(wù)，怕是不能跟我回門了。我一個人去也不好看，總歸三天、或者一個月都是可以的，你和嫂嫂先回去，等滿了一拿月，我們又回來。”
龔遠(yuǎn)秩也未作他想，龔妍碧肯親自跑這一趟來說明原因，他心裡的氣也消了不少。便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後稟明父親就是了。嫂嫂在船艇裡，一直都在等你，你要去和她說一聲嗎？”
龔妍碧略帶了驚慌：“不了，我就不去了。”
她的陪嫁婆子陪笑道：“奶奶害羞，怕大奶奶和她開玩笑呢。”龔遠(yuǎn)秩見她人到了都不肯去和明菲打聲招呼，心裡又不高興了，便道：“嫂嫂會和你開什麼玩笑？她辛辛苦苦送了你來，又等了你半晌，臨走你見都不她見她一面，有些不好吧？”
龔妍碧沉默片刻，道：“那請你替我和她說聲辛苦，我還有事，先走了。”不由分說，竟然就叫起轎。
這纔剛做了從六品小官的老婆，就翻臉不認(rèn)人。拽起來了？龔遠(yuǎn)秩氣得臉色鐵青，冷笑一聲：“我不說，要說你自己去說！”
龔妍碧不答話，只叫那轎子快走。她的陪嫁婆子快步跟上，挨著窗子小聲道：“奶奶，您真的不說？趁著大奶奶和二爺在，好歹是孃家人，就是嚇唬嚇唬他，叫他以後別這麼沒輕重也好……”
龔奸碧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青腫的臉頰，冷冷地道：“能起什麼作用？”難道還能和離不成？既然不能和離，何必持自己這張臉白白拿去臊？
龔遠(yuǎn)秩跳上船，大聲吩咐船家：“開船！”立在船頭生了好一會兒的氣，才走到明菲船船外，也不敢說龔妍碧剛纔來了，只說：“嫂嫂，二姐夫家裡剛纔來人，說是二姐夫有緊急公事，他們一個月以後再回去。”
明菲雖聽金簪說來了一乘小轎，猜著裡面大概是龔妍碧，心想她到了這裡卻不肯來見自已，多半是另有隱情。既然不肯和自己說，也不肯見面，自己又何必多管閒事？便道：“知道了。二叔歇著去吧。”十里不同天，走到傍晚時分，天又漸漸晴了。明菲將窗子開了，主僕三人坐在窗邊欣賞一路風(fēng)光春色，倒也怡然。第二日中午，船到了水城府碼頭，還未靠岸，龔遠(yuǎn)秩就使人來說龔遠(yuǎn)和領(lǐng)著人在碼頭上等著的。
金簪一邊給明菲系披風(fēng)戴惟帽，一邊笑道：“大爺一準(zhǔn)等急了。原本說的是早上到，這都中午時分了呢。”
丹霞颳著臉笑她：“也不知是不是隻有大爺一個人急？不曉得最近洗萃還跟著大爺做長隨沒？”
金簪紅了臉，伸手去掐她的嘴：“小蹄子，叫你亂說。”
正自打鬧間，船身一晃，船靠了岸。船還未停穩(wěn)，就聽見一陣腳步聲響，接著船門外傳來龔遠(yuǎn)和與龔遠(yuǎn)秩的說話聲，片刻後，艙門被人推開，龔遠(yuǎn)和立在門口望著明菲憨笑：“怎麼這今時侯纔到？”
金簪和丹霞一聲笑出來，不等龔遠(yuǎn)和瞪眼，一個拿妝奩盒子，一個招呼人進(jìn)來取箱籠。龔遠(yuǎn)和陪了明菲往外走：“餓壞了吧？我讓花媽媽給你準(zhǔn)備了你愛吃的魚羹。”
明菲揹著衆(zhòng)人輕輕捏了捏他的手，笑道：“你今日沒去衙門？”龔遠(yuǎn)和道：“立刻就要回去呢。洗萃來接你們，遲遲不見來，被嚇著了，便 讓人去衙門裡尋的我。”
明菲把等龔妍碧等到天亮，臨了她又不來的事兒說了，又問龔遠(yuǎn)和，鄧九回來沒有。
龔遠(yuǎn)和道：“昨日回來的。我本說她來了我就住到隔壁去，誰知她一聽說你不在家，立刻就住到客棧裡去了。我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去勸她，你稍後讓人去把她接回去吧。”
明菲點頭應(yīng)下，上了馬車，與龔遠(yuǎn)和別過自回了家。到了家門口，不及梳洗，徑直去了二房，見過龔中素，把差事交了。龔中素聽說龔妍碧要一個月以後再來回門，臉色有些不好看，片刻後才道：“年輕人當(dāng)以公務(wù)爲(wèi)要。”
李姨娘送了明菲出去，行至半途，龔遠(yuǎn)科迎面走來，望著明菲行了個禮：“嫂嫂，您回來了？””
明菲猜他是想打聽龔妍碧的事，便笑著停了下來：“是，剛進(jìn)家門就過來了。”
李姨娘見狀，立刻站到了一旁，假意吩咐丫鬟做事，讓龔遠(yuǎn)科暢所欲言。
龔遠(yuǎn)科道：“二姐姐怎麼沒跟你們一道來回來？”
明菲把情況說了一遍，“你二姐夫公務(wù)繁忙。”
龔遠(yuǎn)科皺了皺眉，又打聽了一遍郭家的具體情況。明菲便把龔奸碧的原話告訴他：“你二姐姐說，雖然院子小了點，舊了點，下人也不多。但不用和公婆住在一起，她自己就能當(dāng)家作主。”
龔遠(yuǎn)科的眉頭鬆開，喜滋滋地道：“煩勞嫂嫂了。”言畢告辭離去。
明菲洗完澡，正坐在窗涎晾頭髮，鄧九就來了。
鄧九穿著一身淡綠色的春裝，烏黑的頭髮簡單地綰了個髻，只插了一股碧玉簪，看著清減不少，眼睛更大更黑了。
二人見過禮後，鄧九道：“我聽說你在撫鳴，本想去見你一見，以盡地主之誼。但又恐怕反倒給你添麻煩，因此便獨自回了水城府。”明菲表示理解，問她鄧關(guān)那兩個兒子的後事辦得如何了。鄧九紅了眼道：“埋進(jìn)了鄧家的墳地，只不敢立碑，就栽了棵樹做了標(biāo)記。“
明菲忙安慰她：“等過些年情況好些了，再重新給他們建一座大墳。”
鄧九的眼淚始終也沒流出來，嘆道：“這樣巳是極好，也算是葉落歸根，總比做了孤魂野鬼的好。”她停了片刻，道：“我這次回去，遇到我一個堂舅，當(dāng)年他受過我哥哥的恩惠。他家住在白州，是聽說我家裡出了事情特意趕來的，他想接我和山兒去白州。白州離撫嗚遠(yuǎn)，山兒可以像正帶孩子一樣長大。我想等家裡的事兒一了，就跟他去。”
不是說沒地方可去了嗎？怎麼突然冒出個堂舅來？明菲皺眉道：“現(xiàn)在說這個還爲(wèi)時過早，等遠(yuǎn)和回來，我們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