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的一桌菜餚都是傅熠點的, 其實他對這種大排檔的吃飯方式完全陌生,點著點著也沒意識到到底他們幾個能不能吃得完,老闆在一邊寫單子就笑開了花。
當菜源源不絕地上到第十道的時候, 柳冶驚恐地問他:“還有多少?”傅熠茫然地搖搖頭。
他一個勁的給禾穗夾菜, 也不會忘了旁邊的柳冶。“嫂子啊, 你吃多點, 看你最近瘦得。”說著便把一隻大鴨腿塞進禾穗碗裡。
禾穗拘謹地說謝謝:“給小柳也添點吧。”
傅熠道:“她不能吃太多, 照這身軀走下去很快就熊了。”
“嗷~”傅熠慘叫,柳冶皺起的臉表示她在桌底狠狠踹了他一腳。
禾穗看在眼裡噗嗤一笑,倆人皆窘迫得臉都紅了。
這頓飯的胃口她始終是打不開, 傅熠的笑容裡明顯是有話要說,出於禮貌, 他堅持要憋到飯後, 爲了不讓大家冷場, 禾穗即使是食如嚼蠟,但還是堅持把菜一點點往口裡送。
直到三個人都是在咽不下了, 才放下筷子。
傅熠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茶,眼神到處飄,就是不敢看禾穗。禾穗亦覺察道,於是主動開口:“你今天不單止是隻想請我吃飯而已吧?”
“呃?嗯!”傅熠差點被噎到。
“說吧。”她淡淡地道。
傅熠不知如何開口,有些難爲情地, 於是悄悄瞄了柳冶一眼, 被柳冶用手肘捅了一下。
“其實……你和我哥的事, 嫂子, 對不起。”
禾穗擡頭, 莞爾地對他笑道:“你說對不起做什麼?你又沒錯。”
傅熠一怔,終是緩緩低下頭:“我聽哥說你搬走了。”
她不做聲, 亦是默認。
“其實,我說的話也不知中不中聽。”傅熠談了口氣,決定順著說下去,無論她愛不愛聽。
“在你離開那晚哥就拉著我去喝酒,他那樣幾乎千杯不醉的人也喝得像爛泥似得。他說他根本沒想象過要和你分手以後的生活。”說話中他偷偷瞄了一眼禾穗,只見她臉色漠然。
“我和哥從同一孃胎出來,小的時候他是很活潑調皮的一個人,可在長大後的性格卻截然兩面。”
“他大我三歲,初中開始讀寄宿學校,想比之下他面對社會的現實比我溺在父母的疼愛中形成了很大的差異。嗯,我們還有個姐姐,五年前嫁去了新西蘭。”
禾穗依然面無表情。
“他的家庭背景即使從未和你透露,但嫂子你那麼聰明不可能沒發覺。”他聲音逐漸低沉:“我父親,是司級。”
禾穗一怔,微微擡頭,只是眼睛不離手中緊攥的杯子。她仍清楚地記得,那日在超市遇見的陳處長,對傅朗的態度確實有些不可以思議的恭敬。
“本來我們三姐弟的未來都是被很好的安排,前程無憂。姐姐就是例子。在哥大學畢業以前,父親就爲他安排好了工作職位。以哥的性格他是不會受人擺佈,於是他去讀研爲藉口一直到畢業,在父親再三逼迫下他們吵了一架,哥憤然離家。”
“後來父親喚他回來,並承諾不會再逼迫他,於是哥就提出搬出去住,而乎沒什麼人知道他是我父親的兒子。”
“這兩年就是媽媽在爲他擔心婚事,後來路姐回來,因家族關係,她也常來我們家做客,一來二慣,媽媽就在暗地裡撮合他們倆,只可惜一方有意一方無心。路姐對我哥的情意寫在臉上,傻子都看得出來。”
傅熠突然鼓起勇氣去正視禾穗:“嫂子,哥和我說過,你在他生命裡的這些年,像一面柔軟的靠墊,你忽然消失,他就像被抽掉了肋骨,徑直摔在地上。他其實也是個軟弱的人,雖然什麼都不喜形於色,卻期盼在累的時候能有個人依靠。”
“只是他的性子,確實不是常人能夠接受。而我作爲旁人,沒有深入過你們的感情也不理解你們的感受,我確實不想你們分開,但我只是想說……哥對你的感情,確實是愛。”
他幾乎是一口氣說完,抓起面前的杯子猛地灌下去,柳冶在一邊擔心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手下緊緊地抓著傅熠的手臂。
坐在紛鬧的大排檔裡,嘈雜的聲音在她耳邊真空隔開一般,只有她自己的思緒在掙扎地徘徊。
良久,終於動了動嘴脣:“是不是愛,我從來不去猜測,但我已經塞不下他對我的隔閡,太重了,壓得我難以呼吸。”
她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把準備涌出眼眶的東西又生生逼了回去:“到此爲止吧,別再說了。”說罷她抓起凳上的挎包準備要走,卻被霍然起身的傅熠抓住手臂。
“嫂子。”
“別再叫我嫂子,我和他分手了。”她回頭驀地大喊,把傅熠柳冶和周圍的人都怔住了。
傅熠愕然地看著她,爾後慢慢地放手,語氣篤定強烈地說:“沒到哥放手的那天我都會一直叫下去,你和哥的事我已經和媽媽說過了。”
“什麼?”禾穗訝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連你也瘋了?”
“我沒瘋,你和哥在一起那麼久,就算分手,和媽媽說一聲,也是情有可原。”他解釋。
禾穗沒再說什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大步離開餐館。
傅熠重新跌坐回凳上,柳冶跑出去追禾穗但沒追著有折了回來,帶著責備說:“就你那點能耐,把嫂子給氣跑了。”
傅熠鬱悶地看著她:“我有什麼辦法,再說我抽什麼風要做這個中間人?”
柳冶看著他自責的樣子於心不忍,輕輕地親吻他的額頭,蜻蜓點水一樣:“只要你有心就夠了,做中間人,肯定要舍下面子,我會在一邊幫你的。”
聽柳冶這麼說,他的心情又鬆了一些,卻還是重重地嘆氣:“估計過不了兩天,媽媽就會去逼問哥了。”
隨他吧隨他吧,自作孽不可活。
那晚回來後禾穗就病倒了,毫無預兆,渾身發熱燒得懵懵的,塞了幾顆藥丸有氣無力起躺在牀上。
翌日醒來病沒愈反倒是加重了,腹中空空如也,胃絞在一起又酸又疼。她嘗試過去去煮下粥,但腳下軟綿綿得到站不穩又要坐下。
最後只得放棄重新倒會牀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又似不止睡了一天。總之她哭了好次,哭到枕巾都溼透了,都是無聲的流淚,她順帶之患了扁桃體炎,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模糊之中好像聽見手機響了好多遍,又好像是夢,許久都不能清醒過來。後來是被一陣持久又激烈的敲門聲鬧醒了,睜開眼整個世界都是倒著的。
又好像門被踹開了她就飄了起來,最後,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正真清醒過來卻已經身在醫院,純白色的一切和點滴的藥瓶讓她有一刻的怔忪,扭頭看見坐在牀側削蘋果的肖筱,訥訥地問道:“你送我來的?”
她醒過來肖筱並未覺得意外,瞥了她一眼訕訕地道:“怎麼可能,我怎麼會有這能耐!”
禾穗撐著身子坐起來,卻不注意壓倒管子,針在肉裡扯得撕疼。
“呀,你耍自虐啊?當心點。”肖筱看見管子裡有血往回冒,嚇了一跳趕緊去扶她。
幫她擺好枕頭倚靠在牀頭,又沒好氣地坐下來:“是傅朗送你來的,你都燒到39.8度,醫生說你差點就燒壞腦啦。”
禾穗驀地一驚,只是因爲聽到傅朗的名字,僵直了身體。
肖筱接著說:“他去找你,敲門沒人應,然後一直在外邊等,直到晚上他看見你房間的燈一直是亮著的,就覺得奇怪。於是打電話給我讓我給你手機,鬼知道你是不是真出什麼事了電話打了千遍不接。”
“後來……”說著她狠狠地瞪了禾穗一眼,表示她不滿收到的不公平待遇:“我就趕過來,傅朗對我那態度,眼神都要把我剜穿了。”
“我們兩一個在敲門一個在打你的手機,吵得保安都上來了,才說一日都沒見過你出門,然後……嗯……”她頓了頓。
“傅朗把你房門給踹開了。”
禾穗吃驚地看著她,一臉的難以置信,她什麼都不記得了,零星的記憶都拼湊不起來。
這時護士進來換藥水,倆人都噤聲不語,禾穗的目光時不時往門那邊飄,肖筱看見了,說:“別看了,他剛走,都守了你一夜了。”
禾穗斂下眼,眸色變得黯淡。肖筱忍不住,稍稍提高了聲量審問似的衝她說:“你壓根就放不下他,還裝著一副決絕的模樣。你就這小媳婦的命了,認栽了吧你。”
“不。”禾穗猛地擡頭:“我自己過得好多了。”
“犟,你啥時候學會那麼犟?你當我肖筱是什麼人,我就差點成你肚子裡的蛔蟲了,還敢瞞我,樑禾穗你的心就是敞亮著的擺在我的眼前!”肖筱也把氣提了上來。
最後冷冷地丟下一句:“我不管你,反正大家長痛不如短痛,你要什麼就乾乾脆脆的別拖泥帶水。說什麼勸和不勸分,你這樣子倒是反過來虐了自己。”
肖筱走了,窩著氣,扔下那個神情漠然發呆的禾穗,這些事情,就讓她自己窩囊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