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這兩日, 傅朗時來看她,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就是悶悶地坐在那, 禾穗冷冷的, 不說話也不瞧他, 粥是肖筱熬的, 水果也是肖筱買的,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做,幹坐在此也是耗的他的時間,而禾穗驚奇地發現他原來有如此十足的耐性。
一次護士來給禾穗打點滴, 拿著禾穗的手背端詳了半天都沒找到血管。護士的樣子看起來是二十出頭年紀輕輕,有些生澀, 胸牌上“實習生”三個字看得禾穗心驚肉跳。
護士的指腹一遍遍地在她手背上來回地撫摸, 最後猶猶豫豫地一處疑爲血管的地方把針頭紮下去, 禾穗緊緊閉著眼把臉瞥到一邊去看都不敢看,好像扎的不是她, 只要不看就不會覺得疼。
但手上的刺痛卻很快把她拉回現實,“啊”的一聲尖叫雖然已是儘量壓下喉嚨,還是在病房內迴盪,像在靜謐的水面,投人一塊小石還是惹得漣漪四泛。
傅朗一直看著, 禾穗一叫他的臉色就緊繃起來, 深深地皺著眉, 目光狠狠地盯著她的手。
護士因爲第一次沒扎中血管, 心裡怯了些, 嘴裡碎碎念著什麼,邊和禾穗道歉。
但她第二次還是扎偏了, 禾穗疼得眼淚都彪了出來,手背馬上紅腫一遍,護士不知所措,惘然間卻倏地被霍然起身的傅朗猛地扼住手腕。
“夠了,把正規的護士找來。”
小護士被他陰沉的聲音嚇了一跳,擡頭驚悚地看著他一臉的灰暗,眼裡的戾氣彷彿要把她撕掉一半,嚇得她動都不敢動。
“還不快去。”他幾乎是命令的語氣,小護士慌忙點了頭撒腿就跑出去。
禾穗在一邊看不過:“什麼正規護士,你不是質疑別人的能力麼?”
“我就是質疑她的能力。”傅朗沒看他,抓過她的手看著腫起起的那一塊無免開始揪心。
禾穗想撤,但卻被他握得緊緊的,於是兩眼一反,冷冷地斥道:“放手!”傅朗裝作沒聽見,拿起藥盤裡的創可貼撕開細心地貼在她的傷口上。
這一動作讓本鬧騰不已的禾穗瞬間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他的掌心不知哪來的熾熱,捂著她冰涼的手傳過來的安定氣息,慢慢放鬆著,傷口的血液能循環流動,也就不那麼疼了。
驀然間她把臉撇過一邊,不想被她看見那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傅朗感到她的安靜,於是執著她的手在牀沿坐下,也不敢看她,只有手中的微涼和熟悉的身體讓自己知道那個人還在身旁。
禾穗很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挽回,挽回她挽回這失散的愛情。可她卻不願意如此容易就去認輸,肖筱說得對,她就是犟,全然是因爲她根本放不下,常年累月投入的感情太多,如要分開,對方不去糾纏,她把傷留給自己最後去舔舐,慢慢的,就會不疼了。
而在她抽身之際,卻被人在後面哀求著拖住,回頭去看,聽著他的話,還有連日以來他的行動和付諸,她便知道自己的後路被完全截斷,不能幹淨利落地全身而退,她被攥住,且緊緊的,只是她還在撐,強硬地撐著。
如果他不會有那麼多的耐性,而她再次重陷進去,或將是重傷。
此時她的眼前有幾個身影晃了下,一個是護士,另兩個是傅熠帶著柳冶過來探病。
再次見面傅熠的表情特別拘束,臉上扯出的大笑容卻是那麼尷尬,訥訥地喚了禾穗一聲,還是嫂子。
而這次她卻只是對他笑笑,很善意的笑,教他偷偷長舒了口氣再擡眼碰上傅朗凜冽的臉色,又重新跌回冰窖。
誰的口袋裡傳出的手機沉悶的鈴聲,禾穗從眼角瞥見傅朗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看著屏幕時的眼微微斂肅起來,慢慢地踱步到陽臺。
她的眼神就一直跟了出去,停留在他高大黑暗的背影上,他最近好像也消瘦了許多,模糊的背影上籠罩著濃濃的落寂,這一怔忪很快被柳冶的呼喚拉了回來。
沒一會兒他掛了電話走回來,護士也穩穩地給禾穗打好了點滴。他站在牀尾看看禾穗再看看傅熠的一對:“我有些事。”話音未落眼神又回到禾穗臉上,她還是倔強地偏頭不看他。
傅朗無奈,嘴角撇出一絲苦笑,遂回頭對著柳冶:“你先坐。”說罷轉身離去之際卻連著把傅熠也扯了出去。
柳冶被懵住了,詫異地去看禾穗,才發現她已紅了一圈眼眶。
那兩人前腳剛走,隔壁病牀的大媽就靠過身來八禾穗:“那個,挺嚴肅的,是你男朋友吧?”
未等禾穗回答,柳冶已經搶過去笑嘻嘻地說:“是啊,大媽你咋看出來的?”
大媽瞥了柳冶一眼:“這還用看麼?我比她住院早,那孩子天天來守著她,嘖嘖嘖,別提多上心。”
然後語氣一轉:“可你怎麼老不理人家呢?”
“吵點小架,怡情唄。”柳冶又搶著答。
禾穗無奈地看著她,柳冶調皮地朝她眨眨眼。
“是吵小架麼?我說姑娘啊,現在這種男人難找啊。”大媽彷彿看透人世間一樣勸道。
禾穗心裡一陣梗塞,乾乾地笑了兩聲,擡頭看著藥水一滴一滴緊接著滴落,才感覺到因輸液速度太快,右手已經痠疼得麻痹不已。
從醫院出來才知道原來日日呼吸的新鮮空氣是有多麼的美好,此刻湛藍連碧的天空在醫院裡看出來卻是灰暗的。
總之她似得了釋放令,整個人頓時就精神百倍。她堅持只要肖筱送她回去,當她站在公寓門前,看著傳聞中傅朗的那一腳踹,整個門框都變了形,門板更是凹陷了一大片,還有幾個凌亂的腳印。
她驚訝地看著,肖筱邊用鑰匙開門,嘴裡喃喃埋怨道:“別吃驚了,和他那麼多年連你都不知道他急起來可以那麼暴力。”
門被推開,上面還跌落細碎的石灰。
“過半個小時就會有工人來給你重新裝門。”
肖筱提著袋子進廚房,禾穗跟過來在後面猛地抱住她,親密地親她的臉頰,可憐兮兮地說:“親愛的,我就說沒有你我真不知咋活下去。”
肖筱拉下她的手,不屑地說:“拉到吧,這次沒有傅朗你也不知成啥樣了。”
“你不總是想我和他分開麼?”禾穗抗議。
肖筱白了她一眼:“以前是想,但我畢竟知道的不多,再說,我打死也不做這遺臭萬年的棒打鴛鴦。”
庾方慎是最後知道禾穗生病的消息,也是兩日以後,還是照常要來A市,他在電話裡表示很內疚又因她已經痊癒而鬆了口氣,承諾過來的時候必會帶她吃遍所有,重新養肥,逗得她在電話這頭咯咯直笑。
接著他非常有速度地從B市過來,在公寓街口遠遠看著那輛黑色的梅賽德斯漸漸駛近,這一瞬間的蒼茫讓禾穗覺得,如果是傅朗,那該多好。
庾方慎一下車就沉下臉,上上下下把禾穗打量了一番:“你這病可真像抽脂。”
“那我要不要去做個減肥顧問?”她笑嘻嘻地附和。
“最好,或者想減肥的人會好好感謝你這秒鐘減肥法。”
“去。”禾穗哂他:“你比我還心疼那些肉。”
“我只是心疼你。”他猛地脫口,禾穗愣了愣。
“你不是答應把我重新養肥的麼?”她岔開話題。
庾方慎打開副駕的車門:“那走吧,刻不容緩。”
每次和庾方慎見面都像例行的聚餐,說說笑笑就過去了時間,返程的路上有人給庾方慎打電話。
他扭頭笑著對禾穗說:“是莫穎籽,過兩日是她第一張專輯的小型歌友會,有兩張門票給我,你也去吧。”
他的話不想詢問而像毋容置疑,禾穗覺得也沒事纏身於是就答應了。
車子開上了高架,倆人沉默不語,車廂裡極靜的空氣的徘徊流轉,庾方慎開了音響,舒緩的輕音樂像山澗的泉水一眼涓涓細流,穿透了狹小的空間。
禾穗把目光從車窗外收了回來,瞄了庾方慎專心開車的側面一眼,笑問:“話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難不成真沒有心儀的人?”
庾方慎嘴角輕輕一笑,沉吟了半晌:“有啊。”
“嗯?真的?哪裡人?”禾穗覺得是新鮮事,緊湊著問。
“和你一樣,住在A市。”他的目光炯炯,飛速而過的路燈點點映襯入他的清澈的眸底。
禾穗傾起身:“那你每次義務過來其實也是去會她?”
庾方慎呵呵笑道:“是啊,其實正經事就是來會她。”
“那你什麼時候介紹給我認識?好讓她知道你其實你同時在會兩個女人。”她狡黠地作弄。
“嗯?或許你們認識呢。”話末他側首頗具深意地望了她一眼,禾穗只覺得眼角突然抽跳了一下,莫名撥動了某一處的弦,輕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