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的時候,連風都小心翼翼地拂著,細細的蟲聲像綿延起伏的催眠曲,把熟睡的人往周公的棋桌上送,一旦周公忙不過來人多爆場,就會像禾穗那樣被狠狠地從夢中“啪”地扔出來。
她剛剛好象是在看螞蟻勤快地搬家,就聽見有一陣音樂聲從遙遠的地方緩緩傳來,然後越來越大。當她把眼睛艱難地睜開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緩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夢中的然後被什麼弄醒了。
她看見了打破她美夢的罪魁禍首,正在書桌上邊閃邊唱得歡。她極力搖醒身邊的人,見他不耐地把眼睛瞇成一條縫,憤憤地把牀頭燈打開。
“我說你晚上怎麼都不關機呢?”禾穗撇著嘴,擾人清夢。
傅朗終是聽見了手機在響,於是翻身起來,摸索到手機看都沒看就接聽。
“喂?!彼曇舫脸恋模瑤е怀承训钠v。
對方在說著什麼,他一聽見聲音就猛地完全清醒過來,比澆冷水還管用。禾穗已翻身向裡,但一旦被吵醒,對方還在折騰她就不能睡著。
傅朗看了看她的背影,電話裡一直催促著什麼,他只凝著眉,脣亦抿著,沉默不語。
空氣裡又重歸寧靜,許久,他終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什麼明天再說吧,很晚了?!?
電話對面一直在糾結什麼,他還是不能掛掉。禾穗表示不耐煩地挪動身體,一隻腳蹬上他的腰,他反手握住示意她不要鬧。但她猛然地縮回腳,是因爲他的手掌竟然如寒冰一樣冰涼。
勸解無數後,傅朗只說了,有事明天再說,就果斷地掛了電話,乾脆把電池也卸了下來扔在一邊。
他心事重重地睡下,一雙眼睛在夜裡冥冥地發亮,卻久久不能入睡。側邊響起禾穗重新入夢均勻的呼吸聲,他翻過身去,正好面對著她。夜裡難以看清她的臉龐,只觸到她溫暖的手,緊握著就再也不願意放開了。
因是週日,禾穗睡得很晚纔起來,她把窗簾撥開一條縫,調皮的陽光馬上趁空子鑽了進來,刺激著眼球。
傅朗還在睡,他似乎也開始逐漸清醒了,但卻不願意睜開眼睛。她先去刷牙洗臉,磨蹭了一陣剛把臉上的洗面奶衝乾淨,外邊似有人在敲門,她只得胡亂抹掉臉上的水出來,拔掉髮箍頭髮有點亂糟糟的。
“誰呀?”她對著門口發問,敲門聲瞬間就停下了。她覺得奇怪於是從貓眼看出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在門外,好象在發呆。
她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壞人於是就把門打開了。
“你找誰?”她問,一邊反手向後微微梳弄自己的髮尾。
門口的男子大概也是和她不差上下的年紀,長得中看的模樣,因爲穿著格子襯衫,就顯得更加學生氣。
男子看見她卻顯得十分的驚訝,嘴巴微微的張開,眼睛也瞠得圓圓的,似乎面前有什麼怪物突然出現似的。
禾穗從他眼裡的折射想想自己剛起牀的樣子沒有能讓人怎麼發囧吧?她亦用奇怪的眼神的看他,一大清早的來敲門又不說事,只盯著她奇異的看。
“先生,你找誰?還是找錯門了?”
男子愣了朗回過神來,嚥著口水小心翼翼地問:“呃……不好意思,請問……請問傅朗是住這嗎?”
禾穗點點頭:“是啊?!?
她正欲回頭去叫傅朗起來,還未回頭之際就聽見背後傳來低沉切驚奇的聲音。
“是你?”
禾穗回頭,他已經站在後面,一臉未完全清醒的模樣,滿衫的皺摺,但眼神裡透露出來的難以置信,叫她看得莫名其妙。
“你進來吧。”禾穗折身讓男子進來,男子禮貌地說了謝謝,在門口換了她遞過來的居家拖鞋。
她推了推仍站在那的傅朗:“你怎麼還站在那,有客人來你還這副德行?!?
傅朗沒理她,眉宇間蹙成“川”字透著凜冽的氣息,他以幾乎質問的口氣問那男子:“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男子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我有次跟著來過,還以爲……”他偷偷瞥了眼禾穗:“還以爲你自己住?!?
禾穗輕輕地笑,背對著他們在整理東西。
“那你現在見到了?”傅朗沒好氣地說。
“嗯。”男子嘿嘿地笑,有點瑟了。
傅朗拉過一邊的禾穗對他說:“禾穗,我女朋友。”
禾穗被他一拉一介紹,簡潔有力,害她有點不知所措。窘迫地看著對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大早起來怎麼能有如此尷尬的事情。
男子縱使還是難以反應,但他還是禮貌地伸出手,換了嬉皮的笑容:“嫂子,你好,我叫傅熠?!?
“傅熠?”禾穗唸了一遍,覺得有什麼好象很不妥的樣子。
傅朗看著倆人皆窘的模樣,於是開口解釋:“嗯,我的親弟弟?!?
這回換作是她瞠目結舌了,怪不得剛見著他就覺得面熟,怪不得倆人總好象有些莫逆的感覺,原來如此。
而且傅熠朗朗地叫了她一聲嫂子,更是讓她的臉堪比猴子屁股了。
“呀,不好意思?!彼驳馗Z回房間。
傅朗看見房門被關上,回頭看著弟弟,不滿至極:“我說過別干涉我的生活,你爲什麼還要跟來。”
傅熠連忙擺擺手:“不是,你放心你住這隻有我知道,我絕不告訴第二個人?!?
他帶著懼色,從小,他就很怕這個嚴肅冷漠的哥哥。像個大人物一樣,壓在他的頭上,說一他就沒有說二的機會,連想法也不能有。
“那你來做什麼?”
傅熠沒有接著答,倒是露出一抹巨大的賊笑:“原來你一直藏著位嫂子呢,還挺就幾分姿色的?!?
傅朗的臉完全黑了下來,眼神越是深墨色就越是惱了,他壓著聲喉冷冷地說:“如果沒什麼事你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傅熠趕緊斂了笑容:“有事,昨晚路……唔。”他頓時像被棉花塞住喉嚨一樣,抱著肚子彎下腰。
原來是禾穗換了一身常服出來,傅朗立即一手敲在傅熠的腹部制止他繼續向下講,傅熠卻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像吐。
禾穗看著怪異的倆人,莫不著頭腦,但也不問,她拎起購物袋笑著問傅熠:“我去買早餐,你要吃什麼?”
“隨便?!辈蝗莞奠诨卮?,傅朗插話說道,掃了他一眼。
“哦?!焙趟氤隽碎T,感覺今天一切都怪怪的。出了樓道,發現外面已經沒了起牀時的大好陽光,颼颼地掛起了風帶著滲人的微涼,她微微顫抖了一下,走了出去。
一路來回她滿腦子不停重複播放傅朗兩兄弟的樣子,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家人。傅熠似乎和怕這個哥哥,處處帶著恐懼亦帶著敬意。他說是跟蹤傅朗來到這裡的,就讓她不覺一寒,但到底害怕的是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禾穗在早餐店逛了許久不知道買什麼,糾結了一下還是按平時買了豆漿和天津包子,比平時買多了幾個。
她回到家門口,正準備拿出鑰匙,卻聽見裡面傳來一陣細微的爭吵聲。她不覺皺起眉頭,便聽見是傅朗的聲音,似乎真是生氣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哥,你別犟了,昨晚掛了潞姐的電話,她就拼命地逼我供出你的住址,要是我說了,今日這番景象你猜她不會……”
“夠了!”傅熠充滿無奈地解釋,卻被傅朗大聲地打斷。
一種叫做不安和敏感的蟲子正在慢慢侵略她的意志,一番尋思後她終是把頭挨在門板上偷聽。
良久,裡面都沒有傳出什麼聲音。她正要放棄之時,傅熠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哥,你能理解她知道這件事後的心情麼?”
禾穗不明白這個“她”是指誰?
“我不知道?!备道释蝗幌裥沽藲獾钠で颍瑴喩矸邸?
傅熠沉沉嘆了口氣,似語重心長地說:“哥,你從小就能把所有棘手的事情準確地拿捏且處理得很好,可爲什麼這次……”
他頓了頓:“爲什麼這次,要搞成這樣。如果你早點把一切都結束了,我覺得,你到頭來傷到的人……哎,我也不知道?!?
禾穗有點聽不下去了,她的臉色有點異樣,變得有些白。爲什麼傅熠一席話叫她聽得心驚膽戰,似有一隻煩躁的手在亂七八糟地拍打她的心臟,又有被重機器輾碾而過一樣沉重。
她知道傅朗有許多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他從來把自己埋藏得很深,她站在黑洞入口就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拽掖而出,從來無法靠近。如果沒有無意的偷聽,她就不會那麼糾結他們談話的內容,真是好奇心害死貓。
她捂了下臉,從容地掏出鑰匙把門打開,裡面的人聽見鑰匙扭轉的聲音就自然了無聲息。
傅朗坐在沙發裡的樣子有些頹靡,深深地陷了進出,並沒有看她。而傅熠卻從一邊的椅子上站起身,與禾穗招呼著要走。
“你不吃早餐了?”她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傅熠笑著搖搖頭:“謝謝嫂子,我沒吃早餐的習慣?!?
“那怎麼行?!焙趟脒B忙用塑料袋裝了幾個包子和一杯豆漿塞給他,並叮囑:“年紀輕輕就搞壞胃可不行,拿著路上吃吧?!?
傅熠拿著袋子有片刻的怔忡,他擡頭看著禾穗和煦的笑容,挽起一絲苦笑:“謝謝。”遂回頭對傅朗說:“哥,我走了。”
傅朗低低地應了聲,頭也未擡。
傅熠走後沒多久,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似乎只有對方在說,他只沉默地在聽。不過十來秒,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