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情仇憎別離,一向是一切故事的開始,當然也是一切故事的結束。
——商明麗1983
下午的時候,去了海邊。
海水漫上來的時候有泛白的花沫。
生活就像一潭死水,當然會有螻蟻蟲豸。她們弄髒我的褲腳,當然也會帶著腥臭。這有什麼辦法?袁媛說,小商,你是個當然主義者,生活不是推理小說,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以“當然”來揣度。
我笑。
坐9路回來的時候,盤山公路顯得無比的漫長,沒有盡頭,回望時同樣沒有退路。今天是休息日,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二樓上黑洞洞的一片,宿舍裡沒有亮燈,估計小瞿她們是出去玩了,當然還有人去約會,去逛街,去買新衣服,去聽歌劇…能做的事實在太多不是嗎?
將手伏在門上摸索,還沒找到插孔,門卻突然開了。
太奇怪!
往裡走一下,有輕泣的聲音。
“誰在那裡?”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無限放大,很空洞。
“小商…”
尾音拖得無比的長,是袁媛。
“你怎麼了?”
打開燈,屋子瞬間亮起來,我看見她腫的像核桃似的大眼睛。
“你媽媽下午不是剛來過嗎?怎麼,又想家了?”剛剛說完,她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你犯病了?”我打趣她。
她不說話,我乾脆拖了一張椅子坐下,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才發現她的頭髮密密地搭在臉上,頸間,像是纏繞的藤蔓。
“小商…“
“恩?”我摸著她頭髮,裡面全都是汗。
“我想退學。”她抽搭搭地說完,大眼空洞無神。
“你有病!”我不屑地看著她,又重複了一遍“你真的有病!”
“爲什麼不可以?大家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我也可以!”她發瘋似的朝我大喊。
“嗨!我可不是你可以撒潑的對象…”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我以爲我們的關係是不一樣的…對不起…”
“我沒有和誰..算了…”將要說出口的話又被我悉數吞進,永遠不要對不合適的人抱有幻想,不要奢望,不要埋怨,那樣纔會少受些傷。
“嚇到你了吧?”她哭完很貼心地把手放在我的膝蓋上,我低頭,忽然覺得自己殘忍,三年,我們靠近又遠離,究竟是爲什麼?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就像是一泓清澈的水流。平時嬉笑怒罵,吵鬧不休,必要時她又是你最貼心的一件小棉衣,或許就是太好,纔會讓人忍不住地計較在她心裡的地位。
我承認,我是在吃醋,吃她和周豔舫的醋。或許唯一可以慰藉我的理由,唯一讓我不那麼難受的理由就只有一個。
“算了,你們姐妹那樣任性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做了一個自認爲無比灑脫的笑容,她卻奇怪地看著我。
“怎麼了?”
“你說你們姐妹。”
“那又怎麼了?我平時不也是這樣說的?”
她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一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在我第一天見…不是,是開學那天見豔舫的時候你就知道是不是?”
她半跪起來,晃著我的胳膊,臉上帶著一絲惱怒,忽然讓我想起六年前那個坐在戲班後臺哭得一臉狼狽的女孩,神情,如此之像。
我沉默,然後她站起來,這一次,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幽幽地說了句“你們都騙我!骯髒!”
她跑掉,而我還在想,究竟做錯了什麼。或許我什麼都沒錯,只是倒黴地碰上了一場靈異事件。闔眼倒在牀上,腦子卻半刻不閒,這半年我的眼睛已經越來越乾澀,紅血絲很多,導師說,小商,再這樣下去沒男孩子敢和你表白嘍!
沒就沒,怕什麼?
我記得我是這樣回答的,老頭子搖搖頭,“還年輕啊,等你老了就知道一個人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嘍!”
歲月輾轉,流年無邊。
我一直記得老師的這句話。年輕時外表怯弱內心卻無比強大,總以爲自己是最重要的,最聰明的,最該被上天眷顧的,可是到頭來,只是大夢一場。
嫂子說“明麗,你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她們都不理解,人生嘛,愛情嘛,不就是找個可以暖牀的伴,你還想尋找唯一靈魂之伴侶?恐怕找來找去最後把自己耽誤了。
但我相信嫂子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理解的。
“找個人,看著順眼,能像你對我哥那樣對我。或者,讓我甘心地像你對我哥那樣地對他。”
她大笑,收起那一罈子的金條,這是她嫁妝的一部分,也是後來商源發跡的全部資金。而我的嫂子,那時候極爲稀缺的師大外語學院的高材生,甘願爲一人洗手作羹湯,在我心裡,這近似於神話。
袁媛也說過,“就羨慕韞堤姐那樣的。”可是她不知道,嫂子和哥哥吃了多少苦?商場從來就是爾虞我詐,哥哥被人誣陷,惹上一身的官司,帶著嫂嫂潛逃。那時候嫂嫂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提心吊膽,不知受了多少驚嚇,所以後來海曼的身體從小就不好,膽子也小的很。家裡的日子一直不是很好過,有的時候,舍友見我去賣珠寶換生活費,都笑,說“小商家裡真是富有,沒錢的時候隨便拿出一串項鍊到銀樓裡一賣就夠花大半年了!”
笑話!
我蓋著被子胡思亂想,竟然還睡著了,熄燈前小瞿她們回來,我一向淺眠,被弄醒後就再也睡不著,看一看時間竟然已過十點半,而袁媛還沒回來,周豔舫也沒回來。
怪事!
我近似於嘲諷似的低估了一句,心裡卻緊張起來。想一想還是要去看一看,畢竟要一個十八歲從未受過任何波折的女孩一夕之間承受這麼多並不現實。
我也怕她會做傻事。
沿著山路上去,野菊花開的正好。不時有士兵從我身邊經過,他們認出我是蕭晉的同學,和我打招呼。一個從甘肅來的小夥子熱情地帶我上山,站在蕭司令那所奇大無比的平房前,燈火通明。他說,司令最近剛剛捉了一隻小白狐,愛的不得了,可是今天早晨起來發現小白狐同志不知從哪裡偷的錘子,把整個房子的玻璃全部敲碎,然後——逃掉了!所以大家現在還在安裝那些玻璃,明天早起,準備去逮住那個傢伙。
奇聞!
我哈哈大笑。好久沒聽過這麼有趣的故事了。他奇怪地看著我“有那麼好笑嗎?”很狐疑的表情,然後憨然傻笑。
他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