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4大夢忽聞鍾
星期六的時候幸福終於有時間可以去醫(yī)院陪陪商媽媽。她在學(xué)校租了很多言情小說,背了一個大旅行包,臨走的時候還被宿舍的人嘲笑了一頓。她們說“啊,幸福,你婆婆好的是這一口啊!”
幸福只是笑笑,商媽媽確實很有趣,商海雨小的時候經(jīng)常被她逼著去租言情小說。商海雨多彆扭啊,每次都扭捏著不肯進(jìn)書店的門,最後還是幸福偷偷的往裡一推,他跌跌撞撞的站在櫃檯前,然後滿臉通紅,把看完的書往人手裡一送,也不說話,老闆自動自覺地送上新到的書籍;回去的路上,永遠(yuǎn)是幸福抱著新租的小說走在前面,而他絕對是離著幸福和那摞書遠(yuǎn)遠(yuǎn)地。後來他用無數(shù)的畫冊收買幸福,大熱天的,幸福帶著棒球帽滿世界亂竄給商媽媽找書去,而他自己高枕無憂的端坐在家裡。索性幸福自小不愛言情讀物,要不然這麼多年的浸淫,思想不變質(zhì)纔怪。
商媽媽看到幸福包裡的東西,哈哈大笑“還是幸福瞭解我!”然後指著商海雨說“臭小子,學(xué)著點!”商海雨無奈,簡直不能聯(lián)想,這個女人剛纔還一本正經(jīng)的握著他的手說“沒關(guān)係,媽媽這麼老了還能期望愛情嗎?就算是不和你爸爸在一起了,你還是媽媽的好兒子不是?關(guān)鍵是你快樂,這纔是最實際的。況且,幸福並沒有錯 。”商海雨聽媽媽這樣說,心裡的一顆大石頭總算放下。他知道媽媽心裡一定不好受,可是現(xiàn)在卻反過來安慰他,這讓他心疼又吃驚,除了感動還有自豪,畢竟很難有人做到像媽媽這樣。而幸福那裡,他是想瞞一輩子的,他相信幸福爸也必定是這種想法。
商海雨接了一個電話,說是要出去一會兒。商媽媽完全陷在了幸福租的那些小說裡,幸福趁著送他出門的時候,把桌上落的差不多的花拿出去扔了。她回來的時候,就見一個身影在商媽媽病房外面徘徊,她走過去問那個女人“阿姨,您有什麼事嗎?”那個女人聽見她的聲音,然後輕輕轉(zhuǎn)身,幸福驚呼,她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一時間不知是該稱她阿姨還是別的。她那雙眼睛告訴她,這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可是再細(xì)看她的臉找不到一點的瑕疵。幸福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朝她羞澀地笑。
她嘴角彎了一下,然後問她“請問歐韞堤是住這個病房嗎?”幸福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然後纔想起這是商媽媽的本名。她點點頭,問她“您要進(jìn)來嗎?”作勢要推開病房門,那個女人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然後從包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幸福“你能把這個給她嗎?”幸福看她一臉期待的樣子,不由地點了點頭。她如釋負(fù)重地舒了一口氣跟她到了聲謝謝,急急忙忙的走了。
幸福有些好奇,她不會忘記,那個女人的眼神都是慌亂的,她穿的很樸素,可是仍掩不住那一身的光華。其實她的面相並不是能夠給人好感的那種,太漂亮,太尖銳,鋒芒畢露,鼻翼上甚至還有一顆透明的痣,像是魅惑妖冶的異族女子。
幸福推門進(jìn)來,商媽媽不知什麼時候倚在牀頭上睡著了,那本書擱在膝蓋上,搖搖欲墜。幸福輕輕的走過去,拿開它扣在桌子上,她的動作足夠輕,但還是驚動了商媽媽。她瞇著眼,不好意思的對著幸福笑笑“我怎麼睡著了?”又伸了一個懶腰,指著幸福手裡的東西說“那是什麼?”
“啊?”幸福舉起手來一看,那封信還捏在手裡“噢,對了!這是剛纔一個……女的讓我給你的。”商媽媽接過信來打開,幸福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給她剝荔枝。一個荔枝還沒剝完,幸福就聽商媽媽說“幸福,你能和我出去一下嗎?”幸福看著她,顯然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商媽媽早已下牀,從牀邊的櫃子裡,拿出衣服還有化妝包。她並沒有大費周章,只是洗了洗臉,然後抹了點口紅,好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好一些。
幸福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也不好多問,以商媽媽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早就可以出院,外出一趟並沒有什麼問題,但她還囑咐幸福不要和任何人說,然後拉著她上了出租車。
車子最後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商媽媽自己進(jìn)了一家小咖啡館。幸福站在外面等她,來往的車輛撲起一層層的煙塵,陽光很刺眼,幸福穿著一件薄毛衣,渾身都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熱。她圈起手指頭在咖啡館的落地窗戶上畫畫,那邊商媽媽早已落座,對面赫然便是給她信的那個女人。
而對歐韞堤來說,心裡想的是:這一天終於到了!
她看看對面坐著的周豔舫,心裡慶幸自己沒有大費周章的去打扮,任何裝束在她面前都是徒勞的,無用的。如果單從相貌上來說,她永遠(yuǎn)都不會是她的對手,她不是,而商明麗更不是。
她其實對周豔舫瞭解不多。周家戲班以前在本地也是頗有名氣的,她還記得那一出西廂記,那裡面的俏紅娘拿棋盤擋了臉,一跺腳,一卡腰,一步一個鼓點,旖旎著帶著張生去會鶯鶯。那時的周豔舫剛剛十五歲多一點,身段苗條,一舉手一投足,處處是戲。而那裡面扮演鶯鶯的正是周豔舫的父親。父女倆一起上陣,被傳爲(wèi)一時的佳話。
現(xiàn)在,二十多年過去,她的容貌一點也沒變,而她早已經(jīng)老了。爲(wèi)家庭,爲(wèi)丈夫,爲(wèi)孩子,就是忘了還有自己;而當(dāng)時承諾一生的那個男人卻失信了,她多年的努力被付諸一炬,燒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周豔舫看她不說話,輕輕抿了一口咖啡“韞堤姐…..”她直接說“我並不想破誰的家庭,我真的沒有這麼想過,更何況是你。我現(xiàn)在只是希望念生健康的長大,至於商明鋒會不會在我們身邊,那是他的選擇,我只是想你…….”
歐韞堤聽她說念生,便知道是她和商明鋒生的女兒,她望一眼站在外面的幸福,輕輕地扣了口桌子“豔舫,你看一看外面。”她指了指幸福“她叫幸福,趙幸福!你記起來了嗎?”周豔舫順著她的手望去,那是早晨爲(wèi)她遞信的那個女孩,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是微微上揚的,古書上說這種女孩是福氣之相,她不解地看著歐韞堤“怎麼了?”然後恍然大悟似的說“是……幸福?!”她再次望去,眼神也變得柔和,似乎帶了些微笑和疼惜,而那個女孩還是圈著手在玻璃上畫畫,安安靜靜的。
歐韞堤成功的看到了她突變的表情,可是那裡面並沒有她渴望看到的懊悔,她直覺是哪裡錯了,可是又說不上來,最後還是按自己先前想的那樣對她說“幸福現(xiàn)在正和我兒子戀愛,他們從小就要好,一畢業(yè)就會結(jié)婚…….”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明瞭不過,她是拿幸福作籌碼呢,賭她一家人的平靜生活,賭她下半輩子不至於孤苦。
而幸福並不知道里面有一場關(guān)於她的交談,她只是煩躁,莫名的,衝動的,她隔著窗子只能看清兩人是在交談,至於談話內(nèi)容,她並沒有興趣,可是還是會忍不住地去想。一幫人呼啦啦的從她身邊經(jīng)過,她下意識地低頭,並不希望被關(guān)注。但還是有人停下來和她搭訕“嘿,美女,一起玩吧!”
幸福後退一步,儘量把自己縮成一個影子。那個人還不放過她,一步步靠近,忽然有個聲音說“鄭永,你找死呢。”又是一個說話不帶語氣詞的人,只不過幸福是膽怯纔不說,而他完全就是不屑。那個鄭永也當(dāng)真聽話,乖乖地退到一邊,一羣人呼啦啦地又走了。
幸福這才擡起眼來說“謝謝你,蕭十一。”
“有什麼好謝的。”他完全是用鼻音在同她說話。幸福不知怎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蕭十一更生氣了“你笑什麼?有那麼好笑?”
幸福看著他“你變了。”她的眼神很誠摯,蕭十一看了一眼,擡頭望著天空說“是嗎?”
然後他突然笑了,露出一口比陽光還刺眼的牙齒“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幸福一下放鬆不少,劉墨說,蕭十一笑起來給人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可是幸福覺得,那是比春風(fēng)更燦爛的笑,可是卻是清涼的,愜意的。
周豔舫對著歐韞堤淺淺的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想幸福的事,我並…….”她話只說了一半,眼睛直直地看著落地窗戶外邊的人,然後急忙拿了包趕出來。她三步兩步來到幸福和蕭十一跟前,抓著蕭十一的胳膊“蕭晉是你什麼人?”她問得突兀,行爲(wèi)也讓人捉摸不透,蕭十一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卻發(fā)現(xiàn)她抓得實在是太緊,於是垂著雙手問她“他是我三叔,您有什麼事嗎?”
她的手漸漸放鬆,嘴裡呢喃“這樣啊,這樣啊……”蕭十一覺得不對,他三叔死去快有二十年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他。而這個人又是如此的美貌,這讓他想起了母親私底下經(jīng)常說的那個女人,一樣的美麗,一樣的妖冶,鼻子上還有一顆透明的痣……..
“那他現(xiàn)在在哪?”她微傾著身子,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你能告訴我嗎……”蕭十一這次沒有試圖離開,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的眼睛“我三叔去世好久了。”然後是長久的沉默,最後連趕出來的歐韞堤也聽到了,她在輕輕的啜泣,可是身體卻抖得厲害。她幾乎是笑著問他“好久是有多久?”
“二十年吧,大概。”蕭十一剛說完,她就像瘋了似的轉(zhuǎn)頭就走,一邊低著頭翻包裡的手機,越走越快,呢喃著“他騙我,騙我,騙我…..怎麼辦…”
歐韞堤看了眼快速地跟了過去,“豔舫!”她喊她,她也不回頭,她壓根就不看路,橫衝直撞往馬路中央走,一輛大貨車隔的不遠(yuǎn),司機匆忙地剎車,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幸福呆愣地看著旋即消失的商媽媽和那個漂亮的女人,來不及驚呼,轉(zhuǎn)瞬間兩個人被埋在了車輪底下…….
至此,一切美夢都粹然結(jié)束,遠(yuǎn)處彷彿有尖銳的鐘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