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商明麗天天快樂
出國之前商明麗帶過醫大的一界畢業生,二十四五的女孩子經常被她罵到痛哭流涕。只是簡單的一個病人,她會仔細地查找他以往所有的病例及家族遺傳史,然後做無數種設想,最後再仔細地求證。跟著她的實習生常常累到不行,白天需要見習各種手術,晚上還要帶著光盤迴家研究。那也是家裡最難過的一段時間,她嘴裡全是清一色的水泡,卻還會垂著桌子怒喊You have died?
這樣瘋狂的行爲爲她帶來的自然不是讚譽,各種版本的流言層出不窮,無非是罵她老處女,沒人性。
這也正常,她從小最大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好人,可是現實卻總有違她的初衷。或許是她太古板,太講求原則,太不知變通,即使是最好的朋友,當她覺得對方觸動了她的底線,便會毫不留情地離開。她面上溫吞,性子卻極烈,後來連掩飾都懶得去做,哭笑發怒全不在意,她習醫,精通各個領域,自然知道自己的情緒出了什麼問題,卻懶得去矯正,或許就這樣死去,纔是解脫。
她記得2000年的那個中午,陽光明媚刺眼,她站在手術室門口發呆,生平第一次不能正常地對待她的病人——就在兩分鐘前對她極好的嫂子被宣佈了死訊——是當場死亡,沒有受多少的罪。
被她環在懷裡的周豔舫卻還餘一絲氣息,直到晚上七點,手術結束。主刀的蘇醫生疲憊地從手術室裡出來,她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是個怎樣的結果。
奇怪的是周豔舫最後的遺言不是給她八歲的小女兒,也不是給她二十歲的大女兒,也不是給她名譽上的丈夫,反而是給她。很好笑的選擇。她們從第一眼見面開始沒有一天平靜地相處過。就像那年的初秋,她自習回宿舍,突然被袁媛告知,宿舍裡來了一位大美人,姿色足以驚天動地。
袁媛喜歡虛張聲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因此她並沒有多麼的在意。可是看到周豔舫的那一刻,她還是覺得被晃到了眼睛。
那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尖銳的足以刺痛你的心臟?
即使是這樣她也並不像其他的女孩那樣圍著周豔舫團團轉,更加不會像袁媛那樣可恥地宣佈成爲大美人的閨蜜兼軍師。她靜靜端詳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周豔舫,落下的頭髮恰到好處地遮蓋住了她弧線優美的側臉,只餘一個晶瑩白透的鼻頭,髮絲輕動中,明媚的鳳眼,殷紅的脣線,就連鼻翼右側那顆透明的痣都清清楚楚….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直白,周豔舫臉微微一側,恰好看見她躲閃的目光,她的嘴角稍動,帶著點不屑。
那晚一向跟在她屁股後面的袁媛沒骨氣地選擇陪周豔舫在宿舍呆著。她在圖書館呆了四十分鐘,單詞書只翻了一頁,怎麼想都覺得氣悶,便收拾收拾東西回了宿舍。
從圖書館到女生宿舍隔著一條長長的下坡路,路旁載滿了法國梧桐,正是初秋時節,晚上七八點鐘,後山上隱隱傳來士兵合唱的聲音。駐紮在這個山上的士兵經常選擇在晚上的時候走山路拉練,每天五公里的行程,站在山頂的士兵會對半山腰的士兵邀歌,從氣勢恢宏的國歌,軍歌再到各地的小調,甚至是蘇聯民謠,再委婉的歌曲也被唱的豪放又不失含蓄,正是醫科大學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可是她卻沒心思仔細去聽。她滿心想著回宿舍要怎麼跟袁媛說?拉她到一邊告訴她周豔舫不是什麼好人,告訴她她的接近是有目的的,袁媛會相信嗎?只是相處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同學,你就這樣斷定她的本性是好是壞,而且沒有理由,別人會相信嗎?
答案自然是不。
可是她自己卻相信,不爲別的,就爲她那個帶點嗤笑的眼神。她從小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生活環境相對簡單,接觸的人或是質樸或是單純,從未受過那種眼神,這樣的經歷只有兩次,還是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三年前哥哥的婚禮上,戲班的後臺,也是這個女孩攔住一個婦人大哭,她呆在對面的樓上,窗戶大開,鍼灸書和人體穴位圖凌亂地放在一邊,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剛纔還光鮮無比地站在臺上的女孩哭成那樣?更不知道她攔住嫂嫂孃家的賓客是爲了什麼?她的哭聲悲慼,一聲聲的質問身旁的婦人,兩人都在落淚,最後婦人離開,只剩她蹲坐在地上,長髮散落了一肩。
聽了不該聽的話,她剛想要離開窗戶邊,那女孩忽然擡頭,臉上還留著一絲憤恨,嘴角卻奇異地上揚,她怔了一怔才明白她是在嗤笑她。
明明她纔是比較落魄的那個人。
自卑心虛的反而是她。
從那時候開始她養成了一個習慣,看書寫字的時候,手邊都留著一面小鏡子,她無數次地對著鏡子在心裡悄悄地告訴自己,你不醜,真的不醜,只是沒有她漂亮而已。但是你可以做一個好人,一個好女孩,只有好人才會有好報,只有好人才會天天快樂。
宿舍樓近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氣才往裡走去。二樓上東西兩側的通道都是暗的,只有210宿舍的燈亮著,她還沒走近就聽到裡面傳來袁媛誇張的笑聲,還有男人的低語。
她認識這個聲音。
是蕭晉。
她忽然不想再進去了。
就那樣止步在宿舍門前。
然後
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