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的清香陪伴一夏,卻也漸漸過去。
周豔舫提著從書館租來的小說推開她家的大門。掌燈時刻,寂寂的院落說不出的落寞。屋裡有人在輕聲交談。她伸頭往二樓看了一下,房門大開,從樓下望去只見父親清瘦的身影。她冷笑一聲,提著那摞小說走上樓來。
沒有敲門,也沒有對客人打聲招呼,她徑直坐到那女客的對面,盯著那人看。周韶顏皺眉,責怪她“你怎麼不叫人?”
“叫什麼?”她反問,將那摞小說拿來一本本地查看,最後抱著一本《金瓶梅》再次擡眼望著那女客。
“讓我猜猜這又是您的那位紅顏知己?”她貌似天真地敲著指頭“是前樓那位愛唱曲兒的還是暗戀你多年的戲迷?啊,不是…”她搖搖頭“你是那位海員的太太?怎麼老公又出海了?”
“豔舫你不要太過分!”周韶顏拍案而起,扶住胸口氣哄哄地瞪著她。
“我怎麼過分了?”她反而輕笑“街上的說法更難聽呢,您怎麼不找那些人瞪眼睛去?”
“你!”
“韶顏!”那位女客急忙站起來拉住他,轉過頭來對周豔舫說“我是你爸爸的老朋友,不是你想的那些人。”
周豔舫看她義正言辭的樣子笑的更高興了,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每個漂亮又寂寞的女人都是我爸的朋友。”
那女人無語,周韶顏氣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把她放在桌子上的小說一股腦的全推到地上“你整天出了牙尖嘴利還能幹些什麼?”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周豔舫大叫“你不讓我讀醫科我就天天鬧天天看這些東西!”
“我什麼都不幹,我天天看!”她說罷當真坐在地上認真的讀起來。
“你是不是想我死啊?!”舞臺上清麗的男人悲傷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周豔舫站起來俯看著他,這才發覺父親黑亮的短髮中間有一小片髮絲全白。在她的眼裡父親一直是年輕的,光鮮的,她從來沒見過他今日這樣的老態,悲愴之餘,就只剩了一點堅持。
“我一定要去學醫。”這是她的最後態度。
“好,我叫你去。”
周豔舫奇怪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真的不再反對反而讓她覺得無所適從,他不是恨那個女人恨得咬牙切齒嗎?他不是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讓她和那個女人做一樣的工作嗎?難道他頭腦壞掉是在發神經?
周豔舫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收拾起地上的書進了房間。
她覺得蹊蹺,躲在門後偷聽客廳裡那兩人的談話。只聽那女人說了句“你想的通我真是高興…”轉而又說“我想她也會高興。”說完離開。高跟鞋咚咚地敲在階梯上。
原來是她。
原來真的是她找人來勸爸爸了。
她又想哭又想笑,心裡也不知是悲還是喜,轉過身來,從一本小說後面抽出一封信來。
上面寫著——周豔舫親啓。
紅格子的信紙上一排的簪花小字。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你的哀怨來自什麼地方,僅僅只是因爲你母親拋棄了你和你父親?豔舫別傻了,世界上比你慘的人多的是,先不說兩年前我們那些死難的同胞,就說我吧,**的時候母親因爲成分問題被拉去遊街,後來病逝。那年我纔剛剛成人,一年之內祖父和父親也都去世,姐姐即將出嫁可是卻因爲婦科病死了,只剩下我一個,能怎麼辦?
你看你的身邊有父親的陪伴,你還知道你媽媽還好好地生活在這個世上,你可能馬上就要成爲醫科大學的一名大學生,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豔舫,你看,你還是幸運的。
所以說,不要再說傻話,無病**,是欠抽不是詩意!
落款寫著“淺岸 九月書”。
看罷書信,周豔舫哈哈大笑。這個淺岸沒有一次說的話是讓她覺得贊同的,但卻奇異地窩心。讓她覺得在這個文字構築的世界裡起碼還有一個人是真心的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