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道:“當年玉家被冷御雲派去的殺手屠殺滿門……卻沒有料到有一老僕得以逃脫,那老僕名喚福伯,在逃亡時進.入北鳳邊界,幸得我父親所救,那人,便是掌握這一切真相的關鍵。”
伶驚訝的看著他,確實,父親的身邊曾有福伯照料,在那次意外之後,他也以爲福伯早就隨著父親去了,可沒想到還活著,皇甫既然知道他的名字,定不會是胡亂搪塞。
“那老伯人現在何處?可否讓我見見?”
皇甫搖搖頭:“因爲他身涉玉府的秘密,所以這麼十多年來,一直被管制在嵐軍中做雜事,現在也不再府中,還呆在北鳳邊界的軍營裡頭。”
情勢急轉直下,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議,簡直整個的推翻了伶這些年來捧在心裡頭敬重的信仰,伶自然不敢輕易相信,但又覺得皇甫不會騙自己,既然事關福伯,看來想辦法找到福伯,問清楚真相,纔是上策。
可心裡已經下意識的在思考,如果皇甫所言不假,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他一時感到茫然無措了,越是將那些藕斷絲連的線索串聯起來,就越覺得接近皇甫所說的真相。如果冷御雲纔是背後策劃這一切的人,甚至是要自己性命的罪魁禍首,那麼這整整十六年,自己的一片真心不過是一個笑話麼?
他感覺自己的嘴角向上一彎,表情卻似哭似笑,看得皇甫莫名其妙。
再美味的午膳,也沒什麼興致去品味了,伶不著痕跡的暗自嘆息一聲,卻是起身寥寥喝下一杯酒,對著皇甫下了逐客令,徑自起身回內室。
那個從柳樓帶過來的小包袱裡,靜靜躺著一副白玉面具,上好的羊脂玉在昏暗的光下倦起細膩的白,每一個棱角都被打磨圓潤,指尖在面具眼角微微深色些的藤形暗紋上撫過,指腹下一片冰涼如水……
面具的額角處已斷出一條狹長的裂紋,如同猙獰的疤痕一般破壞了面具的美,伶坐到椅子上,靜靜的盯著那個“疤痕”,這個撕.裂的傷口刺疼了他的眼睛,把一切醜陋的東西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爲什麼?難道說十幾年的教養之恩如流水……對於你來說是廉價的利用……?
心裡似乎騰起一層層名爲怒火的東西,這已平靜了十幾年的心境,竟在此刻混亂了起來,如果一切都是圈套,從一開始……那個笑靨如花的少年,那個他視爲父親和老師的少年……追隨在他身後,一日日一年年,看著那個纖細的背影獨自撐起南乾的一片天……
“玉兒……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只有你,你不會背叛我的……對嗎?”
“不會,永遠不會。”
自己獻出的真心,獻出的一輩子的效忠,如果一開始就是一個局……
當我在這裡傻傻的爲你擔憂,你定端坐在上位嘲笑我吧,嘲笑我的無知和天真,爲你賣命那麼多年,竟然到死了還在被你利用!
手下不知覺一個用力,“咔”的一聲將他從過往的回憶中驚醒,伶的眼掃過那條裂紋,剛纔被自己一捏,裂紋已經在向面具的中央延展……這是你在我第一次出征時所送我的禮物,卻在掉下懸崖時磕到了一角。
從你手中得來,斷送在你手裡。
掀開簾子的聲音傳來,伶手腕一轉,不著痕跡的將面具收入了牀下暗櫥,他背對著門簾,卻清楚進來的人是皇甫。
皇甫沒有離開,而是帶著擔憂靜靜的跟過來。
下一秒鐘,皇甫就從身後擁住了他。
伶沒有絲毫的抗拒,卻只嘲諷道:“你看,信之一字,真是個脆弱的東西。”
皇甫知道他在爲玉衡卿的事難過,俯下.身來輕吻著他的耳垂,安慰道:“但我希望你信我,不管發生什麼,我都站在你這一邊。”
他無聲的搖了搖頭,當你知道我是誰,你還會這麼說嗎?踐踏著你北鳳兵將的屍體,爲南乾奉上愚忠……多麼可笑!皇甫嵐蕭!你罵得好!罵得好!
他忽然就覺得很累,只想閉上眼逃避過一切,放任自己靠向身後人的臂彎,彷彿只有這裡,暫時是溫暖的。
皇甫難得看他示弱,這個人總是這麼勉強自己,渾身的刺,不願讓人接近,這樣肯對自己傾訴,又何嘗不是因爲懼怕孤獨?但是連他自己,似乎都沒有發現自己內心隱忍的孤寂。
細細密密的吻壓了下來,溫柔的落在伶的額頭、鼻尖、嘴脣,不帶一絲情.欲的,承載著滿滿的痛惜。
懷裡的人沉默著,陽光透過窗櫺,朦朧的在他臉上度上了一層迷濛的顏色。
那麼多年堅信的事就在一夕被推翻,彷彿孤身墜入一個冰冷的深淵,卻在自己欲圖放棄掙扎的一瞬,垂下了一根救命的繩索……他知道,拽著那根繩索往上爬,等待他的就是重回陽光下的溫暖…..但是,他還能相信嗎?他還能伸出手拽住這根繩子嗎?
最後的救命稻草若是斷了,將落入的是更深的地獄,也許,永世不得翻身。
皇甫只道:“爲什麼,你就不肯對自己再坦率一點?”
語調是平靜的,透著一點點的溫情。
他的眼睫顫了顫,和皇甫相處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卻在腦海裡飛馳。
“我說過了……只要你一個……不管你效忠誰,不管你是誰……只要是你,就好……”皇甫的吻著他的耳廓,侵染到了他的眉目、他的嘴脣……
伶在他的熱情之下情不自禁的迴應著他的脣舌,腦子裡卻一片混亂。
“只要是你,就好……”
那個聲音一遍遍的在腦海裡迴響,鼓動著他的心臟,彷彿一股莫名的牽引力,使得他在絕望的低谷中淪陷入意亂情迷。
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這個人,都會站在他的身後,成爲那最堅實的後盾。
原來,一顆心早就那麼陷落了,只是被太多的東西束縛,不敢跨出第一步而已。
那麼,就此放縱一回……又如何?
他透過皇甫的肩膀,似乎看到了在空氣中飛舞著的灰塵……鬼使神差的就緩緩擡起了雙手,擁住了皇甫寬闊的脊背,被擁的那人卻反而僵了一下,受寵若驚的一愣,隨即選擇更深的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