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家菜館
蕭南屏一手按住北冥傾絕搭在劍身上的修長玉手,一手卻從筷筒裡抽出一根竹筷,湊近他吹氣一笑道:“夫君大人,你看這個,很有趣兒哦?!?
北冥傾絕眸光落在她那隻拈著竹筷的纖纖玉手上,不明所以。
蕭南屏用筷子尖挑起一塊醬鴨肉,看也不看鴨肉一眼,纖纖玉手中的竹筷便飛了出去,串上鴨肉,從那位公子身旁飛射到了窗框上。
那幾位可是被她這一手嚇壞了,特別是之前那位色瞇瞇的公子,已是被嚇的雙腿打顫,臉色蒼白如紙,眼睛像見鬼一樣看著那位明媚嬌笑的女子。
蕭南屏手中又拈著一根竹筷,歪頭衝他笑得頑劣道:“我這百步穿楊的本事,就差用人腦袋練一練。嗯,你說,我這一塊子射出去,能把人腦袋射穿不?”
“夫人你可以試一下,爲夫也好開下眼界?!北壁A絕伸手執(zhí)起一雙竹筷,夾了一小塊醬鴨肉,斯斯文文的細細品味,舉止優(yōu)雅矜貴,脣角微勾勒出一抹淺淺淡淡的嗜血微笑:“夫人,鴨肉不錯,你可以嚐嚐?!?
“比起這盤醬鴨,我可更想吃了夫君你呢!”蕭南屏說話間,指尖繞玩的那根竹筷,又飛射了出去,她扭頭對端菜上來的老闆娘笑說了句:“你家的菜牌差點掉了,我給你們釘柱子上了,你看行嗎?”
“呃?行,多謝了。”老闆娘只看了那射進柱子裡小半截的竹筷一眼,就要嚇壞了好嗎?哪還敢說讓這毀了他們家柱子的客人賠錢?。?
而且,這些客人都怎麼了?怎麼一個個的都走了啊?
還有之前那幾位公子,菜都沒上,怎麼就付錢走了???
之前那幾位倒是想撒腿就跑,可是這小妖女不是又射了一筷子嗎?他們要敢點了菜不付錢就跑,這姑奶奶非一塊子射他們腦袋上去??!
今兒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倒黴透頂了。
一道菜沒見著,反而付了一錠銀子,真是心疼死他們了。
蕭南屏把人都嚇走後,便對老闆娘說:“你們家醬鴨味道不錯,給我打包三隻,一會兒帶走?!?
“哎,好嘞!”老闆娘平白賺一錠銀元寶,她心情好著呢!這兩位客人穿的也富貴,一會兒付賬準又得給不少錢。
北冥傾絕就是爲了吃肉喝湯來的,不嘗過乾菜燜肉和排骨湯,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蕭南屏啃著鴨腿翻了個白眼,就他這針尖大的心眼兒,在曾經(jīng)那些年裡,他是怎麼把自己混成一個冰山冷王的?還有,她家這位大美人明明是如此的可愛,曾經(jīng)那些人是有多眼瞎,纔會傳言說她家大美人是什麼活閻王?
她似乎忘了,他們初相識的時候,北冥傾絕有多少次想拔劍要劈她之往事了。
果然,往事都是不堪回首的。
北冥傾絕等到了他的肉和湯,吃了肉,喝了湯,他冷冰冰的臉色總算變暖了一點,眼神也不是那種幽冷陰沉的了。
蕭南屏又翻了個白眼,然後,結賬,帶人走。
北冥傾絕被她牽著手走在大街上,忽然,他站在一家茶館前不走了。
蕭南屏不解的回頭看向他,這是又怎麼了?難道是醋還沒喝飽?
北冥傾絕拉著她進了茶館,落座後,便冷冰冰道:“蒙頂毗羅。”
“呃?客官,本店小,沒有蒙頂茶。”小二笑得很歉意,別說指定的毗羅峰上的茶了,就是隻蒙頂山上最普通的茶,他們店也找不出來一兩?。?
蕭南屏托腮坐在旁邊,看他拿出了一個小紙包,她嘴角抽搐一笑:“就算你有茶,他們也沒甘泉水給你煮茶。”
估計這地方,找點山泉水都費勁兒吧?呵呵!甘泉水就更不要想了。
北冥傾絕摘了腰間的白玉葫蘆,放在了桌子上。
蕭南屏真想把下巴磕桌子上去,爺,有你這樣出門還帶著茶葉和甘泉水的嗎?
小二伸手拿了玉葫蘆和那包茶葉,他覺得這茶他煮不了,得讓大小姐親自出馬了。
蕭南屏單手托腮望著他,覺得此西域一行,最受委屈的不會是傅華歆,而是這位講究起來不是人的……她家夫君大人。
她其實還想說一句,你是有茶有水了,那茶具呢?你咋不講究了?
沒一會兒,有一位綠裙女子端盤走了出來,緩步走到他們桌邊坐下來。
茶盤乃沉香木雕成荷葉形的,中間凹盤裡放著一套白瓷茶具,雪白細膩,是最上佳的雪玉細瓷。
這種細瓷用特殊之法燒製而成,雪白細膩如玉,薄薄的茶杯對著太陽能透出暖黃之色,盛茶湯於杯中,無論是橙紅還是碧黃,都清澈無雜色,透亮明淨,宛若一塊會流動的美玉無瑕。
“小女名雅香,是這家茗館的當家人。”雅香垂眸淡淡自我介紹,一雙白淨素手捧一隻紅泥小爐在桌上,點燃碳火,用一隻精緻的圓肚小銅壺將甘泉水慢慢的燒開。
蕭南屏在這位姑娘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非是胭脂水粉的香氣,也不是女子用的花香氣,而是一股淡雅微苦的清香,很熟悉,她好像之前在建康城也聞到過這種香氣?
“小女常年與茗茶接觸,身上沾了茶香,很淡,倒是讓夫人聞出來了?!毖畔闶址ㄊ炀毜恼莆栈鸷蛑蟛?,她的舉止從容淡然,就像她身上淡淡的茶香,淡雅不俗。
北冥傾絕第一次盯著一個女子的手看了許久,實在是這位姑娘煮茶的手法很細緻入微,不喝茶,只聞香,便能令人醉。
這種煮茶的手法,他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那個人,便是樓月斜。
雅香在最後洗杯燙壺後,便把茶漏放在長筒茶盅上,把茶倒進去過濾一遍,又拿起那隻特製的長筒茶盅,把茶倒入一隻茶碗裡過濾,最後才倒入茶壺裡進行最後一遍過濾。
再後來,茶從壺口倒入白瓷小茶盅裡,湯色已經(jīng)是澄清的半點無雜質了。
蕭南屏伸手端起茶盅,送到嘴邊品了口,再品了口,又品了口,三口過後,她發(fā)出一聲嘆息:“好茶!”
今日,她總算明白北冥傾絕爲何對喝茶如此講究了。
從開茶滾燙出壺,經(jīng)過三番過濾,等茶倒入茶盅裡後,茶溫七分熱,茶香不會太濃,茶味也不會發(fā)苦,小品一口,淡淡茶香甘味縈繞脣舌不散,小小回味一下,令人瞬間靈臺清明,神清氣爽。
北冥傾絕也品了三口,覺得這姑娘煮的茶多了幾分冷冽,少了一分溫柔,還是不如樓月斜的茶好。
樓月斜雖是嘴上尖酸刻薄面上冷,可她本性應是位溫柔細膩性淡泊之人。
而這位雅香姑娘,再怎麼僞裝的淡然脫俗,實則還是放不下一份爭強好勝之心。
蕭南屏把茶錢付了,便急著去追她家大美人了。
“客官,您的玉葫蘆!”小二哥追出門去,把玉葫蘆還給了他們夫妻。
蕭南屏拿上玉葫蘆,緊走幾步才追上北冥傾絕,有些不解的問道:“你爲何對那麼好的茶還不滿意?”
“煮茶人的心境不平和,把茶意給破壞了。”北冥傾絕喝了很多年的茶,最開始是因爲葉上珠,葉上珠煮的茶很苦,無論是什麼茶,用再好的甘泉水,葉上珠都煮不出一絲甘味來。
可葉上珠自己卻從來都嘗不出,他自己煮的茶有多苦澀。
後來,他自己學煮茶,嘗過後,是寡淡無味的。
再後來,他又讓閼辰和季沈煮茶給他喝,他們的茶是先苦後甘的,很令人回味,也讓人感動。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喜歡上了喝茶,品的不是茶香,而是人心。
蕭南屏以前只聽曲蓮說過,煮茶也是修行,每個人煮一碗茶,都會嚐出屬於自己的心道。
今日,她見識到了。真有人憑一口茶,便能看透一人之心的。
“先回去,有人跟蹤?!北壁A絕一手自後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帶著她向前走,一直未回頭的向前走。
蕭南屏也發(fā)覺有人在跟蹤他們了,可她心裡卻在想,跟蹤他們的會是誰呢?
“聞氣味。”北冥傾絕面無表情低聲提醒她,讓她用鼻子去聞對方身上的氣味,因爲對方已經(jīng)靠他們很近了。
蕭南屏認真聞一下氣味,果然有些不同,似乎是……魚腥氣?
“是海水的腥氣?!北壁A絕曾去過西海,他聞過海風吹來的鹹腥氣。
蕭南屏這下明白了,這跟蹤他們的兩個人,是從海上來的。
而她唯一認識的海島人,便只有無極島那羣人了。
北冥傾絕帶她去了一家酒樓,要了一間雅間,之後便跳窗跑了。
那兩個人闖進來時,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們立馬也從二樓窗口跳了下去。
“哎……我說你們幹什麼?有你們這樣……”小二哥追上來阻止這兩個人驚擾他們酒樓的客人,可是人都去哪裡了?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桌上放著一錠銀子。
……
北冥傾絕帶著蕭南屏跑的很快,因爲他用上了北冥族的絕世輕功——飛鶴飄雪。
蕭南屏現(xiàn)在才知道,紫雪的飛鶴飄雪練的很不好,像北冥傾絕這樣的速度,纔是真正的絕世輕功飛鶴飄雪啊。
別說是那兩個人了,就算是和顏冰比起來,顏冰也不一定能追的上北冥傾絕。
北冥傾絕帶著她在城中繞了一圈,最後纔在半道上脫了外袍,小心謹慎的回到了南府。
蕭南屏身上有好東西,一盒香料撒他們倆身上,狗遠遠聞到都要嚇跑了。
北冥傾絕也快被薰死了,他覺得他要去洗個澡,泡三遍。
蕭南屏倒覺得這香料還好吧?雖然香了點,可是遇水即溶,一點也不會留味兒的。
“少主,拂青先生……咳咳!你是買回來多少香料?”顏冰找她有事,可是十步開外,他就被薰的擡袖掩鼻倒退了。
蕭南屏很無辜的揚揚手裡的香粉盒子,說道:“就這一盒,還是紫雪之前送我的,聽說是什麼西域香料,我還沒來得及用一下呢!”
顏冰看她一臉的遺憾與可惜,他真替紫雪心疼。這麼好的香料,送給一個都不會塗脂抹粉的女人,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蕭南屏把那精緻的銀盒收起來,看向顏冰說了句:“無極島的人似乎找來了,我和雅嵐被跟蹤了。”
“果然是如此,拂青先生真沒冤枉她?!鳖伇皇謹E袖掩鼻,走過去把一封信交給了她,隨之便又快速向後退開十步之遠。
蕭南屏打開信低頭閱讀一遍,大致就是她那個姨母派人來殺她,她爹苦無證據(jù),她娘又閉關了,讓她小心一點,最好暫時去靈仙谷躲一躲。
哼!躲?她憑什麼躲?又不是她欠債別人。
剛好,祖父和麗水夫人都不用回建康城了,回頭便安排他們出發(fā),至少在他們離開前,他們幾人必須抵達一個安全的地方。
顏冰擡袖掩著口鼻,望著她皺眉道:“你真決定讓我?guī)Ю贤趸責o極島?這時候的無極島,可並不見得有多安全。”
“無極島不安全,你的雲(yún)海宮卻很安全?!笔捘掀僚诺羲砩系南惴郏蝾伇呓鼛撞?,雙眸含笑望著他道:“父親可告訴過我,你所處的雲(yún)海宮,並不在無極島上,而是在距離無極島五里之外的一個島嶼上,那個島嶼上種植著無數(shù)仙草靈藥,當然!其中也有很多毒物。也是因此,你的雲(yún)海宮,無極島的人是不敢踏足的。我說的對不對,顏叔叔?”
“呃?你……”顏冰怎麼也沒想到,拂青先生居然什麼都和這丫頭說了。
這下完了,想拒絕都沒理由了。
可他母親還活著呢!他弄個爹回去,那怕是乾的……他也會被他母親一柺杖掄個大跟頭吧?
“就這樣決定了,謝謝顏叔叔?!笔捘掀梁翢o誠意的鞠躬道個謝,之後便拿著信走了。
顏冰望著這丫頭的背影,真覺得她比曾經(jīng)的紫極還可怕。
紫極也就脾氣爆點,可這丫頭,卻是滿肚子的壞水。
……
次日,傅華歆接到北冥傾絕給他寫的密函,說商海若被當?shù)乜な刂蛹m纏,讓他速來揍人。
傅華歆一看到信就火大了,早朝去了就當庭暈倒了。
然後,歐陽太醫(yī)又奉旨出診了。
最後蕭衍得知的結果便是,傅華歆疲勞過度,飲食不善,氣血兩虧,需要臥牀休息數(shù)日,方能再爲君分憂。
蕭衍細想一下,他之前讓吏部尚書令好好照顧傅華歆,想必這段日子對方下手沒個輕重,真把人給累壞了吧?
爲怕麗水夫人出關找他算賬,他只能體恤臣下的賞了不少好東西進肅王府,之後又派歐陽天去好好照顧傅華歆的身子。
這下子,宮裡一些有本事的娘娘,可更加懷疑傅華歆的身世了。
畢竟,當年蕭衍與傅倫和元恪結交之事,也不是什麼掩藏很深的秘密。
後宮中已有不少人查出此事,更查出麗水夫人也與他們都認識,這樣想來,傅華歆更可能是蕭衍和麗水夫人的私生子了。
其中,丁貴嬪最爲懷疑此事,也更擔憂她兒子的太子之位了。
比起她兒子和蕭南屏那點情分,很顯然,傅華歆與蕭南屏這邊更親近??!
三王歷代爲結義兄弟,傅華歆便等同是蕭南屏的大伯哥,他們不親誰親???
如果傅華歆真是蕭衍和麗水夫人的兒子,那原本屬於他兒子的助力,轉頭可就全歸傅華歆了?。?
不行,她不能讓這事發(fā)生,她要讓傅華歆死。
傅華歆偷偷離開肅王府,前去了永寧郡,倒是躲過了一場暗殺。
……
傍晚,晚霞似火,美人如玉。
蕭南屏和北冥傾絕站在一起,遠遠的看著在院中舞劍的商海若,微微一笑道:“閼辰真真擔得起君子如玉,風度翩翩?!?
“你還是想想怎麼躲過季沈的追殺吧?!北壁A絕在一旁皺眉道,真沒見過她這樣慣會惹禍的女人,先非禮人父,後誣陷其妻,然後再把正主誆騙來,她這不是重大作死嗎?
蕭南屏臉頰微紅的咳嗽兩聲,轉身望向他,含情脈脈道:“你曾經(jīng)說過,你會保護我一生一世的,夫君大人?!?
北冥傾絕又頭疼了,他當初一時衝動許下的承諾,如今反悔還來得及嗎?
她居然冒充他的筆跡,給季沈寫那種信,這是有多想讓他死了好再改嫁?
“咳咳!那個,我在他哪兒的誠信度等於零??墒悄悴煌蠹叶贾溃氵@人有個優(yōu)點,那就是從不撒謊騙人?!笔捘掀廖⑿β冻霭祟w牙,心裡卻在算了下,其實他還是有說過謊話的,只是別人把他的謊話也當真的罷了。
而且,他撒謊沒被人拆穿,他還是所有人眼中的誠實人。
“南屏,你這又對雅嵐笑得如此撒嬌,不會是又闖什麼天大的禍事了吧?”商海若已經(jīng)不練劍了,她反手握劍在身後,笑著走了過去。
蕭南屏轉過身去看向商海若,心虛微笑道:“閼辰,如果我說……季沈要今天來,你會不會很驚喜???”
商海若一看她這笑,她便是輕搖了搖頭道:“如果人是你喚來的,我想我只會有驚嚇。”
呃?蕭南屏收斂去臉上的笑容,忽然想去沉思下己過。
她是在親朋好友裡多有失誠信,纔會這麼讓人懷疑她的每一個動機……都是存心不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