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還是在1962年的夏天找了個理由回家去了一次,我也不敢回梅姨家呀,就到了一個旁不相干的人家側面打聽梅姨家的情況,他們竟然說我已經死了,骨灰都讓人家給送回來了,蘭兒好幾次想自殺都沒成。
整天瘋瘋顛顛的。那些天我就遠遠地日夜守在郎德才家的遠處,想真切地看蘭兒一眼我就離開。有一天早上我就看見蘭兒匆匆地出了家門,直奔了變電所。我就遠遠地跟著,看見她是要觸電自殺的樣子,不過就在她要去抓電錢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我們,就擡頭朝我這邊看了過來,蘭兒似乎發現了我。
不好,我已經是個化成骨灰的人了,要是讓蘭兒看見我還活著,還不把她給嚇壞了呀,我就趕緊走開。而蘭兒一定是要看清楚我到底是人還是鬼,到底是不是她的木頭哥哥在顯靈,蘭兒就起身朝我這邊走了過來。我也就加快了腳步。蘭兒也一定是比剛纔看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了,就加快了腳步。不過她快我也快,她慢我也慢。後來她索性停了下來,我也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蘭兒一定覺得我就是她的木頭哥哥了,她竟突然啓動,朝著我的方向就跑了過去……我也撒腿就跑。蘭兒就窮追不捨。不知不覺中,蘭兒追著我跑出了十幾里路,累得蘭兒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停了下來低頭喘起氣來。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一口氣領著蘭兒跑到了後山……跑到了當年我每天跑來給蘭兒採一束野花,並挑一支最大最美最豔麗的戴在我給她梳好的辮子的頭上的那個地方呀……
這時候太陽出來了,金燦燦的陽光瞬間鋪滿山坡和大地……我就藏在了陽光中的巨石下面……蘭兒不見了她追逐的人影,就失望地坐在了那塊巨大的山石的上面,她帶著淚水帶著哭嗆向空曠的山野呼喊,木頭哥哥,是你嗎,是你的靈魂在顯靈嗎……要真的是你,那你就告訴我,我是應該死掉還是就這樣茍活下去……木頭哥哥,你回答我呀,你告訴我呀……
寂靜的山野,沒有迴應,廣袤的大地,沒有迴音……
蘭兒似乎更加絕望了,她伏倒在了巨大的山石上,失聲痛哭不止,同時還用手不停地,胡亂地拍打著那塊巨大的山石……而我就在那塊山石的下面哪,我就是她的木頭哥哥呀,可是我卻不能出現哪——我是有過承諾的人哪,我是已經死去的人哪,我必須隱蔽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來傾聽來感受蘭兒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喚哪……
而恰恰在這個時候我看見有一朵黃燦燦的野花就在我的眼前搖曳,多麼可愛又熟悉的野花呀,這就是當年我經常採回去戴在蘭兒頭上的那種野花呀……我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並鬼使神差地將花采下,甚至不由自主地將那朵象徵我跟蘭兒永生永世愛情的野花拋到了巨石上面……
那一
刻我真的是豁出去了,我作爲人不能再出現了,可是我對蘭兒的愛情作爲花誰也管不著吧!就讓那朵黃燦燦的野花代表我的祝福和問候,就讓那朵沉默的花朵去無聲地安慰我飽受創傷的愛人吧……
一定是蘭兒的手無意間觸到了我扔到巨石上的野花,她一定是在心裡想,難道真是她的木頭哥哥顯靈了?難道真是她的木頭哥哥的靈魂一路把她引領到了這裡?難道真是她的木頭哥哥在用這朵野花告訴她,他的木頭哥哥還有靈,還在關注她,還在愛著她,還是用這美麗的野花來表達他的存在和對我愛……
我在巨石下面看不見蘭兒的表情,但我完全能感覺到蘭兒的眼裡流淌出的幸福和激動的淚水,她多麼希望我真能顯靈啊,她多麼希望她的木頭哥哥能進一步指引她的人生之路哇……一定是這些幸福的念頭令蘭兒陶醉了,和煦的陽光令蘭兒迷離了,蘭兒竟然在溫暖的巨石上睡著了,因爲我聽到了她那熟悉的鼾聲……
我的心就猛烈地抖動起來,我的熱血就熱烈地奔騰起來——這也許是我能近距離親眼看看我的蘭兒的惟一和最後的機會了,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就是冒死也要到巨石上去看看我的蘭兒……一種從未有過的膽量讓我的衝動變成了行動,我一躍而起,幾步就翻上那塊巨石,我終於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蘭兒,我終於就坐在離她不到半米遠的地方,淚眼朦朧地看著她,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撫摸她那美麗的臉龐……
而她幸福的睡夢表情彷彿是感到了她的木頭從天而降,輕盈地來到她的身旁,親吻她的臉頰,撫摸她的肌膚,甚至進入了她的身體……那是我和蘭兒渴望都已久的恩愛呀,那是蘭兒和我都夢寐以求的纏綿哪……蘭兒和我都想牢牢地抓住那幸福的時刻讓它永住人間哪……
然而,一陣山風襲來,吹得蘭兒激靈一下子停止了鼾聲,我知道蘭兒就要醒了……我不得不離開了和消失了,我在最後的瞬間還貪婪地看了蘭兒還在努力地向空中抓撓的手,無限痛苦地翻身跳下了巨石……我蹲在巨石下強忍淚水想,當蘭兒醒來發現,除了巨石上的那朵似曾相識的野花,就再也沒有別的任何東西了她會多麼失落和惆悵……
但願就是這一朵野花和一個幸福的美夢,能夠挽救了蘭兒那顆執意想死的心,從而給蘭兒某種神奇的精神寄託或無限的心靈安撫吧……
蘭兒帶著那朵野花走了,可是我卻沒離開那塊巨石,看著蘭兒漸漸消失的背影,我就攀上巨石,在剛纔蘭兒躺過的地方也躺了下來,我也想像蘭兒那樣睡著一會,我也想讓蘭兒能突然在我睡夢的時候,來到我的身邊,撫摸我的臉頰,端詳我的睡態,也能給我留下一個什麼象徵我們愛情的小道具……
然而沒有,我一覺睡到半夜,露水打溼了我的臉
我才猛地醒來……看著漫天的星斗,我真的覺得自己的靈魂到達了另一個世界……也許我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也許我真的應該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就那麼仰躺著,眼睜睜看著斗轉星移,流星飛逝,我的心也跟著無限悵惘,就讓我躺在這裡死去吧,就讓我化做肥料讓那些野花開得更加美麗和嬌媚吧,來生來世再跟我的蘭兒相會相愛吧……
我真的產生了死的念頭,真的就想在這個巨石上面或下面絕食而死了……然而黎明到來的時候,我卻被一個熟悉的腳步聲給驚醒了……我猛地坐起身來,竟看見蘭兒遠遠地朝巨石走來……我的心就又活了活來,我在心裡想,蘭兒又來了,一定是她想驗證一下今天會不會再又野花就放在巨石上面,不然不會一大早就跑來——我不能讓她失望啊,我要讓她的夢想延續呀,我要讓她永遠都對未來充滿希望啊……
我就趕緊翻下巨石,趕緊採了一朵美麗的野花拋到了昨天蘭兒拾到花的地方……當我親愛的蘭兒又在巨大的山石上,拾到一朵最大最美最豔麗的野花的時候,她又陶醉了,她又在陽光下睡著了,她一定又朦朧中做那個幸福的美夢了……
看來我還不能死呀,我要用這些神奇的野花作爲使者,來安撫和支撐蘭兒的神經和心靈啊,讓她漸漸地放棄死的念頭,讓她相信她的木頭哥哥靈魂猶在,相信冥冥之中,他的木頭哥哥還跟她生活在一起,還在愛著她,護著她,保佑著她……
那之後的許多天,我都是一大早就將那朵野花放在蘭兒熟悉的地方,等蘭兒拾到了,幸福地睡著了,我就跳上巨石去端詳她,甚至撫摸她,等她一要醒來,我就回跳出她的視線,等她走遠了我再回到巨石上,也去做一個美夢。
然而有一天我的美夢被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給打破了,他不但叫醒了我,還拉上我,箭步如飛向樹林裡邊跑,跑到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就讓我鑽進了一個窩棚……等白髮老人喘過氣來纔對我說,你小子不要命啦,這幾天有個姓郎的到處抓跟她老婆搞破鞋的人呢!我就問,你是誰,爲什麼要救我。
白髮老人就說,我是護林員,他們都叫我白頭翁,你在巨石上的舉動我都看見了,你可別再碰那個女人了,他的男人可是個實權人物,聽說他懷疑老婆肚子裡的孩子是野漢子的,就派人到處抓人呢。我見白頭翁救了我,也就跟他說了實話,還說我就是冒死也要每天給以爲我死了的愛人送一朵野花,好讓她有信心活下去……
白頭翁聽了我的故事,也受了感動,就說,你的事其實我也聽說了,不過總是沒對上號,人都說世間最難忍受的有兩件事,一個是殺父之仇,一個是奪妻之恨,你跟那個姓郎的應該是扯平了,你殺了他的父,他奪了你的妻,你們也就都該心理平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