揹著包攀巖對我來說並不算難事,但是下雨天就另當別論了。山上泥坑陷腳、草地溼滑,我爬到半山腰的時候一不留神還翻下去了一回,左手臂上被鋒利的巖石楞劃出了一條口子,鮮血直流。鬱悶的是因爲不方便攜帶的原因我把醫療包留在車裡了,我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當然沒有爲了這條血口子再爬回去包紮、前功盡棄的道理。
我從襯衫上撕了半截白布,擰乾了水後用來裹傷,剛一包好便是一陣陣的疼痛。我咬著牙繼續爬,心想等上山了找個避雨的地方再處理一下吧。
往上又爬了十幾米,我感覺到了疲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停在了山巖下想喘口氣。暴雨還在下著,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轟雷陣陣,氣候也十分寒冷。我在山巖下躲了一會,喘過這口氣,決定繼續往上爬。但就在我爬出山巖下遮蔽時,卻聽到了雨夜中傳來了“當”的一聲,好像是什麼鐵器撞在了石頭上發出來的聲音。
在這荒郊野外,又是暴雨天,哪兒來的這種聲音?
我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立刻解開揹包俯下身子,靠著巖石仔細的側耳傾聽,沒過幾秒,又是一聲“當”傳了過來,這次我聽得真切,絕對不是什麼耳鳴或者聽錯了,真的就是鐵器撞在石頭上的聲音!
我靜靜等待著,聲音再次響起時,我推斷出了聲音傳來的大概方位,把揹包留在原地,我趴在地上,抓著泥濘的草根爬到了一棵樹下,蜷縮起來,緊盯著側上方的聲音傳來的方向,等待著閃電的出現。
半分鐘後,閃電驟然一亮。藉著慘白的光輝,我看清了不遠處的一切: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小片類似梯田的地方,不過並非是階梯一般層層疊疊,而是隻有那麼一層。閃電照映出了一個極其單薄的身影,又高又瘦,手裡提著一把鏟子,正在地上試探著。
我看的後背發涼,怪不得之前會聽到鐵器撞擊石頭的聲音,原來是這個人弄出來的,他沒有帶任何照明工具,黑雨夜裡看不清地面,之前的幾鏟子都插在了石頭上,纔會發出那樣的聲音!可是,他又是因爲什麼纔會在雨夜裡跑到這裡,試圖挖坑呢?
莫非是……要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纔會連燈也不帶……
我不敢發出聲音,正在推測間,又是一道閃電劈下,我突然發現好多影影綽綽的人都站在叢林裡,就在那個人周圍!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些都是鬼魂啊,怎麼在這一片的比其他地方的都多?
提著鏟子的人試了試地上的泥土鬆軟合適,就開始剷土,確切的說是鏟泥,一鏟子一鏟子的挖坑、揚土,我心裡好奇,這樣的下雨天挖坑,真的能夠順利麼?
事實證明我似乎低估了那個挖坑的傢伙,他一鏟子一鏟子的挖的很起勁,速度也不慢,很快就挖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坑。他放下鏟子看了一會,似乎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我心裡更好奇了,他在看什麼?黑燈瞎火的……
此時,他放下了鏟子,彎下腰從旁邊抱起了什麼,恰好一道閃電照亮了陰暗的林中,他懷裡的那個東西被照的亮堂慘白,我看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竟然是一個渾身都是鮮血的人!
他竟然是要在這雨天,挖坑埋屍!
我剋制著沒敢發出聲音,拳頭攥的緊緊的。那個人把屍體放進了長方形的泥坑中,然後就開始填泥土,很快便讓地面恢復了原樣。幹完這一切,他轉過了身,扛著鐵鏟向和我所在的反方向走了過去,全程都沒有說一句話。
我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樹林間,我轉過身來躺在巖石上,擡起手遮住鼻子,連著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翻身下了巖石,向那人剛纔埋屍體的地方走去。
我有手電,但是我不敢輕易打開,生怕一旦不小心暴露自己會被什麼隱藏在暗中的敵人發現。摸索著探到那片樹林中,我腳下突然碰到了一個石頭。我心想這可能就是剛纔他碰到鏟子的那個石頭,但是同時另一隻腳也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和石頭的感覺明顯不一樣,也很硬,但是聲音有點悶,就好像這東西里面……是空的……
我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但就在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又是一道閃電——
我嚇得差點尖叫出聲,腳下踩得是石頭沒錯,但是另一隻腳踩到的竟然是——骷髏頭!
我再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自己了,搶錢一般迅捷的搶出掛在後腰的手電筒按亮,照向四周。而我藉著這道光亮看到的一切,只能說是震驚。
原來我不小心踩到的那塊石頭,竟然在很多地方都有,在這片不算太大的平面土壤上,竟然整整齊齊的碼著許多塊大小各異、形狀不一的石頭,就像是墓碑一樣……而且不少“墓碑”的前面,都露出了白骨……
我打了個哆嗦,腦海裡出現了剛纔埋屍體的一幕,以及一開始看到的許多冤魂站在山坡各處……我忽然明白了什麼,連忙離開了原地用手電筒向那個人離去的方向找了找,果然在山體的另一側也發現了梯田一樣的地方,另一側比我這邊要更多,有著好幾層天然地勢的梯田一樣的山體,然而裡面滿滿當當的種著的根本不是什麼糧食,而是無數的白骨的墓碑……
我震驚的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我終於明白爲何一個雨夜會在這座山上出現這麼多冤魂了,原來這竟然是一座埋藏著無數屍體的“屍山!”
……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扶著一棵樹吐得天昏地暗了。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真真切切的害怕。我終於發現原來即使是我,面對著這樣一幅人間慘狀也是會感到極度的恐懼和噁心的。此刻我特別慶幸沒有帶小七一起過來,因爲他一定會當場暈死過去,並就此留下一生噩夢的。
我不想嘔吐,但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胃。此刻它就像是一個反套的塑料袋,不久前我吃的壓縮餅乾、麪包什麼的全都白吃了,吐了個乾乾淨淨,連苦的滲人的膽汁我都吐出來了,仍舊是止不住翻滾的嘔意。
我接著雨水抹乾淨了嘴巴,哆嗦著從包裡抽出一張符紙按在了額頭。一股清涼的感覺走遍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我漸漸冷靜了下來。
……那個拿著鏟子的,到底是什麼人?這座山上埋著如此多的屍體,難道都是他乾的嗎?他到底是爲了什麼,纔會殺害這麼多人?
種種疑慮在心中翻滾,但理智卻提醒我趕緊離開,不要多管閒事。我下山後從未面對過這種兇險的場景,能製造出面前這幅人間地獄模樣的對手,我有把握戰勝嗎?
但是心裡還有另一個聲音在提醒我,你是一個道家弟子,下了山也一樣要遵守道家的規矩,若是今日不探查個究竟,難道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回去繼續過日子嗎?
正在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師傅。如果是他,面對這樣的情形,會怎麼樣選擇呢?
師傅在前往陰村的前幾天,我多次看到他一個人呆坐著。我從未見過師傅那樣子,心裡有些不理解。
那個時候我並不擔心師傅會失敗,連這種可能性都沒有考慮過。那時的我眼裡,師傅就是最強的,沒有任何妖魔鬼怪是師傅的對手,況且他自己也說了,就是一次驅邪任務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掙到了錢,就可以供我上學了。
出發前的晚上,我正在專心致志的看書。師傅坐在火爐邊做好了飯,招呼我過去吃。我發覺今晚吃的東西很是豐盛,有魚、雞肉等很多我平時根本吃不到的好東西。我開心的同時卻也很好奇,師傅那麼窮,哪裡來的錢買這麼多好吃的?
師傅並不回答我的問題,也不吃飯,說都是給我準備的。那個時候其實我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只是年齡還小,被吃的吸引住了心思,顧不得那麼多。那時候的師傅是少有的溫柔和慈祥,不再是平日裡板著臉的樣子。就連看我吃相難看都沒說什麼,要是在往日,這可是要挨板子的。
我正在吃著,師傅忽然問我:“雪兒,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師傅離開了你,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我咬著滿嘴的雞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了眨巴,嚥下了嘴裡的肉,好奇的問:“師傅爲什麼要離開?”
“傻徒弟,我是說假如有那麼一天……你能嗎?”師傅笑著看我,眼裡滿是慈祥,還有一種隱隱的擔憂。
“……哦……”我抓了抓頭髮,想了一會,很認真的說:“除了挑水還是不如師傅快,其他師傅能做的我都能做了!”
師傅忍不住笑了,撫摸著我的小腦袋:“真是個傻徒弟,我說的照顧好自己不是說這些……我是說,假如從今往後,你要一個人去走一條路,走很久,很久。路上很危險,也沒有人幫你,你遇到什麼都要自己扛,那麼,你能走好這條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