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道和五尺道不同,五尺道屬於官方道路,相當於後世的國道,與中原的馳道是一個級別的。雖然各種條件不如馳道,但也有1.2至1.5米左右的寬度,在羣山之中這已經是相當高規格的道路了,甚至能夠輕鬆的通過獨輪車和畜力車輛,而且沿途還會設置驛亭,接待往來官商旅客。
可夜郎道不同,它僅僅是地方道路,就像是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路。
夜郎道就是這種典型的踩出來的道路,它的規格只有0.9至1.2米,走起來要比五尺道可艱難多了,還有不少路段較爲危險,沿途也沒有驛站設置。
夜郎道還有個名字叫牂牁北道,是牂牁郡北部的主幹道,毫不誇張的說,這已經是牂牁郡中一等一的道路了,也算是名副其實的省道。
談稿縣是牂牁郡中重要的中轉碼頭,可以將依託溫水輸送物資,又能通過夜郎道進行陸路轉運,本地又生產硃砂,商貿頗爲繁榮,經濟上甚至超過了郡府所在的且蘭縣。
臨出行之前,呂岱留錢博面授機宜。
此戰拿下談稿自是不難,難就難在要儘量封鎖消息,不能引起周圍味縣、同瀨、同勞等縣的警惕,同時還要打探味縣眼下的具體情況,這對於呂岱接下來的戰略選擇十分重要。
之前呂岱已經收到了陸遜傳來的消息,得知其已經拿下了龍峽口和盢町山大寨,在益州郡和牂牁郡的交界處中站穩了腳跟,正在等待後援,積蓄力量,以待時機北上益州郡。
呂岱自然不是想要和陸遜打配合,在這西南茫茫羣山之中,僅靠人力聯繫,很可能一封書信都得花上十幾天的時間,而且一個不好就找不到人了。
這種情況下打配合,那簡直是內奸行爲。
呂岱想要的僅僅只是在戰略層面上略作呼應,或是自己幫助陸遜牽扯雍闓的注意力,或是趁著雍闓被陸遜牽制的時候大膽進攻,僅此而已。
錢博當即領命,帶著兵馬離城西去。
談稿縣有民一千一百餘戶,人口大約在四千五百人到五千人之間。其中漢民僅僅只有兩千人不到,剩下的全是百越少民。
這些百越少民力,有一部分乾脆就是夜郎遺族,而剩下的裡面也有不少和夜郎族沾親帶故。是以呂岱會給夜郎遺族如此之多的好處,圖的可不僅僅是對方的人力、物力和兵力,更重要的是對方的關係網絡、人脈和影響力。
談稿縣控溫水上游航運,溫水在這段水面南北縱寬200餘米,水深3-5米,水流流速平緩(比下游要慢上40%),暗礁稀少,行船安全,可通行載重1000石的船隻,這在後世盤州市就有出土自漢代的船板爲證的。
同時,在這段溫水的江岸邊有著許多天然臺地,極爲便於修建碼頭貨棧,是天然的良港地址。
談稿縣因爲貿易繁盛,人口較多,又因爲該地處於東漢朝廷的實控區中心地區,右邊是夜郎縣,左邊是味縣,南邊是大山,北邊是犍爲蜀國的郡治所在朱提縣,境內少有生蠻,很少發生蠻夷入侵劫掠的事情。
憑藉這溫水中游的天然良港地位、漢廷建設的碼頭倉儲及避開土著威脅的安全位置,談稿縣成爲東漢控制南中水系的核心樞紐。蜀漢時期,這裡在諸葛亮的規劃下,更升級成爲了“浮船運糧”的軍事後勤基地,其地位可比長江之江陵、黃河之敖倉。
得談稿縣者,可有效掌控南中水系,並據此機動兵力,調動物資,戰略核心地位尤在夜郎縣之上。
錢博一路輕車簡從,夜郎至談稿大約有一百二十里地,道路雖然比不上五尺道好走,但已經是牂牁郡中難能可貴的現成道路了。
錢博僅僅只用了三天時間,就已經抵達了談稿縣外圍。
錢博並沒有第一時間靠近城市,而是選擇談稿縣外七八里處的一個山谷暫時安下了營寨,然後請出夜郎族中一個族老爨怏前往城中打探情報。
夜郎一族之中,族長爲竹氏,是當年夜郎王的直系後裔,另外族中還有兩強一弱三大形勢,分別是與雍闓交好的謝氏,以及同朱褒交好的龍氏。之前在龍峽口被陸遜所滅的龍氏,就和夜郎龍氏有著一些同宗關係。
因爲雍闓實力較強,因此謝氏同雍闓之間的關係更接近於是依附,而朱褒則比較弱小,因而與朱褒站在一邊的龍氏就更像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合作者,雙方的關係更像是一種聯合。
作爲夜郎族族長,昔日夜郎王室的竹氏則處於分裂狀態,在漢廷和南中豪強之間搖擺不定,同時族中有力者也各有主張。
爨氏是夜郎族新興起來的大姓,實力雖然比不上王室竹姓以及謝、龍兩大姓氏,但也在夜郎族中穩居第四。
最重要的是,爨氏在歷史上一直奉行親漢政策,是夜郎族中最爲親近漢人、漢廷的一股力量。
這次呂岱在夜郎縣中大肆拉攏夜郎豪強,其中反饋最爲積極的就屬爨氏。其不但願意爲呂岱提供糧食,布帛,食鹽等物資,而且還提供了不少夜郎周邊的情報和消息。
可別小看了這些情報和消息,若是不是當地人打探的話,往往會是事倍功半的結果。而且一個疏忽,就會被假消息所矇蔽,帶來十分嚴重的糟糕後果。
況且有了爨氏這樣親近的盟友,呂岱自其他方面得到的情報也可以經爨氏進行考證,無疑大大提高了情報的準確性。
其中最爲重要的一條情報就是爨氏所提供的,那就是謝氏與雍闓之間的緊密關係。而談稿縣中,就有大量的謝氏族人,談稿縣也是謝氏主要的盤據地之一。
正是這條情報,讓呂岱果斷下令錢博奔襲談稿,力求在謝氏反應之前能夠拿下談稿城。
爲此,呂岱不惜拿出了主力,再加上爨氏、願意和呂岱合作的竹氏部分力量,以及一衆夜郎小姓合力湊出來的五百夜郎兵,合計兩千的精銳大軍在南中的土地上也是相當強大的一股力量了。
要知道此時呂岱手裡也僅僅只剩下五百人了,要不是夜郎縣城中的夜郎青壯盡出,他恐怕都要夜不能寐了。
兩個時辰後,爨怏自談稿縣中返回。
錢博立刻面見對方,爨怏臉上帶著濃濃的喜色,一問之下,竟然得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情報。
談稿縣中空了!
“此事當真!?”
爨怏一臉興奮,連連點頭:“也不知道是因爲何事,三日前謝氏便召集部曲,帶著一千四百族兵以及談稿縣周邊六百多南蠻兵往西而去,如今城中僅僅只有兩百漢兵以及一百謝氏族兵,攏共不過三百士卒罷了。”錢博滿臉不可置信,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自己剛要來攻,談稿城中竟然就空了?
要知道談稿縣人口不少,再加上城外的部落,談稿縣城中的謝氏族長一日之間即可徵召出一、兩千餘兵馬。
這些人野戰或許不行,但打打伏擊,繞後遊擊,騷擾輜重,固守城池卻是綽綽有餘的。
結果自己還在頭疼該如何在不驚動謝氏的情況下發起偷襲,結果爨怏就回來告訴自己談稿縣裡的謝氏族兵全走了,只剩下個空虛的談稿城等著自己去佔領?
有一瞬間,錢博甚至懷疑爨氏是不是故意想用假情報欺騙自己,從而和謝氏聯手背刺己方。
可很快錢博又回過神來,覺得這事情不太可能。
若是爨怏真的勾連謝氏,想要伏擊自己,那可得拿出誘餌來。以自己部下的戰力,錢博可是信心十足,只怕對方不但吃不掉自己,還會連誘餌帶牙齒全給崩了。
錢博略一沉思,又開口問道:“爨公可知謝氏因何離開的嗎?”
爨怏搖了搖頭:“此事甚爲機密,謝氏封鎖了消息,實在難以打探。只是觀其領兵西去,彷彿是要前往味縣,若是如此的話,此次意外之舉很可能與雍闓有著很大的關係。”
錢博眼睛登時一亮,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個念頭,莫非是南路陸將軍所部吸引了雍闓的注意力,甚至逼的雍闓聯絡起盟友附庸來了?
若真是這樣,那此戰勝局已定,不但談稿縣如探囊取物,自己是不是還可以查探一下味縣情況?
若是味縣也如談稿一般空虛的話,那這可就是天降大功了。
想到這裡,錢博不由的激動了起來,只覺得天氣有些燥熱,直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了。
不過錢博雖然心神盪漾,但真做部署的時候卻很清醒。
他以連接內應爲藉口,將爨怏以及爨氏部曲排在了前鋒位置,最先入城。
這樣一來,若是對方有問題,那城門口就不太容易設置陷阱了,否則那可就坑到自家盟友了。
若是對方沒有問題,那最先入城也算是酬功了。
之後,錢博安排自家族子錢壯爲次鋒芒,領精銳三百緊跟著爨怏所部,同時暗中叮囑對方,讓他小心提防爨怏,同時入城之後,先行接管城門和城防,萬不可大意冒進。
談稿縣雖然重要,但這裡可是南中,遠非中原大邑可比。
即便滇池、味縣這等地方,那也不過是一丈半,兩丈不到的城牆,談稿縣的城牆也就是中規中矩的一丈半,城門上有個簡易城樓,已經是遠近知名的大城了。
別說是甕城了,就連千斤閘也是不敢想的。
只要錢壯緊跟著爨氏族兵,就不用擔心會被城內分割。
再之後則是自己親領的主力八百人,一旦錢壯控制城防之後,立刻搶入城中。不管爨怏有沒有問題,只要自己主力入城,即便對方兩倍於己,錢博都無半點畏懼之心。
最後一百人則匯同三百漢兵殿後,在城外接應,作爲總預備隊。
錢博是做好了各種準備,並仔細的叮囑了麾下軍官,可他卻沒想到入城相當順利。
內應幾乎兵不血刃的打開了城門,留守的三百士卒壓根就沒把城防當回事情。
談稿縣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被襲擊過了,而且城中還有夜郎大族居住,根本不用擔心會有蠻夷襲擊,更別說虛無縹緲的漢軍了。
整個奪城十分順利,尤其是打出了漢軍旗號後,兩百漢兵首先就投降了。
剩下的一百謝氏族兵看見源源不斷涌入城中的漢軍,同一陣營的談稿縣漢兵也投降了,哪裡還敢抵抗,直接逃回了謝氏大宅之中,最後在得到漢軍保證不屠戮降兵,不劫掠婦女後,開門投降。
直到此時,錢博依舊有些不敢相信,這一趟奔襲居然如此便利,如此成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談稿縣中的舟船被謝氏徵用大半,只留下了一小半,只算是聊勝於無。
在安定完談稿縣後,錢博立刻給身在夜郎縣中的呂岱送去了消息,並將城中空虛的情況,以及爨怏的猜測一併告知了呂岱。
呂岱接到消息之後,很快就認同了錢博和爨怏的猜測。
很可能是陸遜在南面已經開始了進攻,甚至還取得了很大的成果,逼得雍闓不得不聯絡盟友、附庸,匯聚更多的兵力來反擊陸遜。
呂岱也好,錢博也罷,他們就是再樂觀,做夢也想不到陸遜所部已經連南面都連滇池平原都已經完整拿下來了,如今的陸遜兵鋒直指味縣,雍闓他可不是企圖反擊,而是想要垂死掙扎了。
呂岱當即叫回錢博鎮守夜郎,他親自前往談稿,派出大量人手和爨家子弟,朝著味縣方向打探情報。
前面三路的情況堪稱順風順水,而延江這兩路人馬相比起來要遜色不少。
不過這遜色也是同前面三路相比,事實上他們也都頗有進展。
其中呂蒙走的那一路,已經順著延江北上,然後拿下了平夷縣,這裡是後世的畢節,乃是五尺道的重要節點。
整個牂牁郡有三大戰略要地,其中且蘭控遏沅水,談稿鑰鎖溫水,而平夷則是鎮護五尺道。
這三處戰略要地幾乎鎖死了南中水系中最爲重要的部分,掌握了這三處就等於掌握了南中三大水系和陸路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