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瑞誠遇到了大麻煩。關心良告訴他,在國家西部大開發政策的支持下,侯三壽引進一批高科技企業,而鞋革園區又遭受巨大的重創,有好多企業退租,還有的企業在轉型尋找出路。既然是高科技園區,這裡的產業必須名副其實,製鞋企業恐怕就得搬遷。
黃瑞誠瞪眼:“這個園區是我花費心血一手建起來的,我憑什麼搬走?”關心良說:“我知道你在這兒花費不少心血和財力、精力,所以我們要給你優厚的補償,除你的投資完全返還不讓你受一點兒損失外,政府方面打算多給你5000萬動遷費……”黃瑞誠頓時火了:“給我多少錢也不行!這不是錢的事。”
關心良對侯三壽說,黃瑞誠不顧園區發展的整體大局,堅持不肯搬走。侯三壽笑了笑,給他點撥道:“這事兒不必大動干戈,他不肯走是不死心,唯一的辦法只能按環保法和國家高科技園區的環保規定執行。”
果然,環保局執法人員來到黃瑞誠的自備發電機房,將機房內的工人都清理出來,在機房大門貼上封條。
接著,西川河管委會召開了鞋革園區用電協調會。
黃瑞誠說:“我們投入資金購買柴油發電機是無奈之舉,增加成本、增加運作費用,對企業來說得不償失,更無利可圖,但爲了不失信於客戶,我們只能出此下策。”關心良說:“根據黃總面臨的問題,請各部門提出解決辦法。”
環保局說,根據環保法和國家高科技園區的環保要求,柴油發電機不但造成噪聲污染而且黑煙油漬都嚴重污染環境,強大的振動所帶來的揚塵,還會危及高科技產品的防塵質量,不符合環評要求,所以自備發電機組必須停用。
供電局說,在電力短缺的情況下首先保證民用,然後保證高科技節能企業的用電,這個順序不能變。隨著高科技園區入駐企業的全面開工,下個月鞋革園區用電量再減一半。我們建議園區的鞋革企業停產,等電力解決後再恢復生產。
黃瑞誠束手無策,連夜給蘇若冰打電話。蘇若冰說:“搬遷是你最佳的選擇。什麼打天下者要坐天下,誰教你的?”黃瑞誠說:“三年啊,我不甘心……”
蘇若冰開導著:“此一時彼一時,高科技園區已經拔地而起,與你只有一牆之隔,就算你有足夠的實力與他們抗衡,你覺得在美國硅谷、北京中關村開個鞋廠劃算嗎?”黃瑞誠說:“你別急嘛,我這不是向你請教嘛……”
“我不是幼兒園的老師。我最後說一句,路溼早脫鞋,與其淪爲賠錢的資本家,不如當一個收租的地主。”蘇若冰說完掛斷了電話。黃瑞誠自言自語:“路溼了嗎?幹實業的都去當地主,誰租你的廠房啊?”
關心良心裡過意不去,請黃瑞誠喝酒。黃瑞誠指著餐桌上的文件問:“這份決議你們一個多月前就形成了,是嗎?”關心良說:“是的,決議形成後,環保局就查封了你們的自備發電機房。當時不告訴你,是說不出口啊!西川河園區是你一手開發建設的,三年的心血,感情太深了,怕傷你的心。”
黃瑞誠說:“你以爲錢可以彌補一切嗎?我親手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給侯三壽,給我再多的錢我的心照樣流血!”關心良說:“黃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要糾正一點,你不是讓給侯三壽,而是讓給高科技,不冤枉。”
黃瑞誠嘆了口氣:“夢斷西川河啊,讓我怎麼跟股東交代?!”關心良說:“你的股東們早就知道了,補償的方案他們都很滿意。”
令黃瑞誠揪心的事還有。他的得力干將石勝天、王存根在無奈之下投奔侯三壽了。這天上午,石勝天、王存根愧疚地來到辦公室門口,聽到黃瑞誠劇烈的咳嗽聲,二人進屋,見黃瑞誠有氣無力地靠在按摩椅上。黃瑞誠看兩人來了,堅持挺直身板,臉露笑容,裝著精神飽滿的樣子說:“坐吧,幹嗎無精打采的?人在任何時候都要有精氣神。”石勝天、王存根異口同聲地說道:“黃總,我們對不起你……”
黃瑞誠一笑:“有什麼對不起的,我也曾經追在侯三壽屁股後頭,想跟他一起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沒必要非捆在一起,我相信憑你們倆的實力,一定不會給我丟臉。”王存根說:“我們不該瞞著你……”
黃瑞誠擺手道:“不瞞著我,光明正大地跟我商量,說要到奮鈞科技另謀高就,你們走得了嗎?這麼多年了,你們是我的左膀右臂,讓我自己把自己的胳膊砍了,我做得到嗎?現在被人悄悄卸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們只能把生米煮成熟飯才走得了。別自責了,瞞得對,做得沒錯。”石勝天說:“黃總,你罵我們吧,這樣我們會好受一些。”
黃瑞誠真誠地說:“我搜腸刮肚,對你倆只有感激的話,找不到一個可以罵的字。多少年了,你們鞍前馬後跟我風裡來雨裡去闖蕩天下,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心裡清楚,你們就是上天賜給我的得力干將。不管你們今後給誰幹,到哪裡幹,你們永遠是我季誠集團的功臣,一輩子都是我黃瑞誠的好兄弟,好朋友!到溫州別忘了來找我,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喝酒聊天……”
石勝天、王存根已是淚流滿面。
黃瑞誠說:“哭什麼呀?!我明天自己拍屁股走人,季誠集團留下來的掃尾工作就拜託二位了,你們現在公開的身份還是我們集團的副總。企業搬遷、廠房出租還有一大攤子事,夠你們忙的,都回去吧,我也該準備明天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黃瑞誠離開園區,獨自一人住進雁蕩山療養院。病牀的活動桌板上放著手提電腦,牀邊堆滿了書,他一邊掛吊針,一邊上網搜看資料。
護士餘瀟瀟走進病房,將一份航空快遞交給黃瑞誠問:“是誰寄來的快遞?”黃瑞誠說:“我兒子。他在法國,研究生剛畢業。”“爲什麼不讓他直接寄到這裡?”“不想讓他知道我住院了。”
餘瀟瀟又問:“怎麼沒人來看你?”黃瑞誠說:“關機了,誰也找不到我。”餘瀟瀟說:“我猜你是管電力的領導,你看書、上網都跟電有關。你不想讓人知道你住院了,怕送禮的人太多。你是個清官。”
黃瑞誠哈哈大笑:“我真不是什麼領導,是做皮鞋的,我只想利用住院時間休息,看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我們可是說好了,你得替我保密。”餘瀟瀟說:“放心吧,你連兒子都不說,對他人就更不能說了。”
黃瑞誠說:“等我出院了,一定送你一雙我們生產的高檔女鞋。”餘瀟瀟說:“溫州鞋我只認季誠的。”黃瑞誠笑道:“那我更該送你了。”
黃瑞誠坐在牀上,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看法國電視臺拍攝的介紹光伏的專題片,中文配音是黃小威的聲音。他一邊看專題片一邊在筆記本上記。
黃瑞誠隱居起來,搞得許多人都忙著找他。
唐元彪著急地給王存根打電話:“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一個多星期我們連黃總的影子都沒看見。”王存根說:“我真不知道。臨走那晚他跟我們倆談得好好的,不會有事。”唐元彪說:“但願沒事,不然我會殺了你們兩個叛徒!”
林佳來給侯三壽打電話問:“你把阿誠怎麼了?”侯三壽說:“我真沒做對不起他的事,我也在找他,你們幹嗎都指責我呀?!”林佳來說:“阿誠跟你有什麼仇,你老是算計人家?打人太狠,自己的手也會疼;逼人太甚,一定會遭報應!”
侯三壽也著急地尋找黃瑞誠,他讓婁新寶什麼事也別幹,到溫州各大醫院看看有沒有黃瑞誠的消息,要一家家醫院、一個個病房找,找到馬上來電話,一分鐘都不能耽擱。
蘇若冰坐在單人充氣沙發上,心神不寧地自言自語:“這人會在哪兒?玩失蹤?生病了?出國了?混蛋黃瑞誠……”她拿電話撥通了黃小威問:“最近有沒有跟你爸爸聯繫?”黃小威說:“有啊。十來天前他突然來電話讓我幫他找關於新能源的科教片,我在法國電視臺科學頻道給他弄了一套光盤,又花一天時間配了同聲翻譯,航空快遞給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蘇若冰
忙說:“沒事,鬧點誤會不接我電話了。”黃小威笑道:“要不要我給他打電話臭他一通?”“不用你摻和。快遞是寄到家裡的嗎?”“不是,他給了我一個地址和電話,說是寄給他秘書收。”“你有他秘書的聯繫方式嗎?”“手機短信還在,我馬上發給你。”
蘇若冰看了一下才發來的短信,撥通了餘瀟瀟的電話:“請問你是季誠集團的小余嗎?”餘瀟瀟答:“對不起,你打錯了。”
蘇若冰電話問唐元彪:“你們總裁辦有沒有一個叫餘瀟瀟的姑娘,說是黃總的秘書?”唐元彪說:“黃總壓根兒就沒秘書,怎麼啦?”蘇若冰說:“看來只有到她家碰運氣了,等我的消息吧。”
蘇若冰按地址敲門。一位中年婦女開門問:“你找誰?”蘇若冰說:“請問餘瀟瀟在家嗎?”中年婦女說:“我女兒上班去了,你是誰?”蘇若冰驚喜道:“我是溫大的老師,我冒昧地問一下,小余在哪兒上班?”
中年婦女警覺起來:“你不認識我女兒,找她幹嗎?”蘇若冰忙解釋:“我確實不認識你女兒。是這樣,前些天我朋友從法國往你們家寄了一個航空快件……”
沒等蘇若冰說完,中年婦女就說:“快件是我收的,我女兒說是她的一個病人的。那人在雁蕩山療養院住了十幾天,肺炎,高燒不退,家裡也沒人來看他……”蘇若冰不等中年婦女說完,道謝後急忙走了。
蘇若冰到雁蕩山療養院護士站問:“請問黃瑞誠住幾號病房?”餘瀟瀟驚訝地說:“請問你是誰?不,我們這裡沒有黃瑞誠。”
蘇若冰笑道:“你很誠實,不會說假話。你是餘瀟瀟吧?”餘瀟瀟說:“你認識我?”蘇若冰說:“昨晚我給你打過電話,以爲你是季誠集團的總裁秘書呢。”
餘瀟瀟笑了:“原來是你,我是這裡的護士,也是季誠的忠實客戶。”蘇若冰問:“你的病人黃瑞誠就是季誠集團的董事長,你不知道嗎?”
餘瀟瀟興奮道:“他是大老闆?哇噻,太低調了!”蘇若冰問:“現在可以帶我去見他了嗎?”餘瀟瀟挺爲難地說:“他不讓我們告訴別人,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說。”
蘇若冰說:“我是他兒子的老師。他兒子在法國,這麼長時間聯繫不上他,很著急,所以託我來看他,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你的電話和單位呢?”餘瀟瀟點頭:“好吧,我可什麼都沒說。”
黃瑞誠正收拾衣物、書籍,準備出院,餘瀟瀟進來怯怯地說:“對不起,黃先生……”黃瑞誠擡頭看見蘇若冰,尷尬地笑道:“蘇,你怎麼……”
沒等黃瑞誠說完,蘇若冰就大發雷霆:“黃瑞誠,你想幹什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好玩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嗎?有多少人因爲你寢食難安嗎?!你倒好,一個人到這兒躲清靜來了……”黃瑞誠說:“蘇,你聽我……”
蘇若冰說:“我非常非常討厭你,看不起你!有本事把戶口也遷到這兒,一輩子別見人!”餘瀟瀟在一旁說:“大姐,你不能這樣,他是病人,醫生說他的病就是氣出來的。”黃瑞誠一聽這話,馬上用手捂著胸口裝出喘不過氣的樣子。
“別裝模作樣了,躺下!”蘇若冰說著,將黃瑞誠扶到牀上問,“小余,醫生還說什麼?”餘瀟瀟說:“還說黃先生是勞累過度,因爲體虛引發了肝火虛旺,所以出現肺炎的癥狀……”
黃瑞誠說:“現在好了,全好了……”蘇若冰說:“你閉嘴!”
餘瀟瀟看看蘇若冰,又看看黃瑞誠說:“可主任醫師交代過,今天還不能出院,還要打針鞏固鞏固。還有你,不像是他兒子的老師,哪有老師這樣罵家長的?”
黃瑞誠笑問:“那你說她像誰?”餘瀟瀟吞吞吐吐地說:“像,像你老婆……”
蘇若冰沒好氣地說:“他想得美,誰要是他老婆……”她突然不說了。
婁新寶無精打采地從療養院病房走廊過來,探頭探腦地一間一間病房查看,他走到黃瑞誠的病房前,透過門上的探視窗看到黃瑞誠躺在病牀上,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侯三壽接到電話問:“你再看仔細點,確定是黃總?”婁新寶說:“千真萬確!蘇教授也在。”
侯三壽問:“黃總精神怎麼樣?躺著還是坐著?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在打針?”婁新寶報告:“精神還好,躺著,沒打針,胖瘦看不出來,倒是蘇教授好像很生氣地罵黃總。”
侯三壽解氣地說:“罵得好!裝神弄鬼嚇唬人,害得我都跟著遭殃。”婁新寶問:“我要進去嗎?”侯三壽說:“你進去幹什麼?!看笑話還是看熱鬧?別打擾他,讓他好好養病。”
十幾個鞋革企業的老闆聚集在季誠集團會議室裡著急地等待著,大家看黃瑞誠、蘇若冰從外面走進來,都起身讓座。
沒等大家開口,黃瑞誠就說:“我知道10月7號歐委會已經做出決定,對中國鞋業出口企業徵收16.5%的反傾銷稅。大家先說說各自的情況。”
盧富有說:“做鞋本來就很辛苦,利潤又薄,我們廠又主要做外銷,歐盟反傾銷一來,估計產值要下降一半,員工要裁減三分之一。照我們廠的數據推算,反傾銷至少影響全國製鞋業200萬人就業。”
樑懷宇說:“我的企業是專門爲歐洲做貼牌加工的,這一反,我就面臨全面停產,實在沒辦法就改做合成革產品,這樣不僅利潤少了,客戶喪失,弄不好還會越陷越深。”
鄭建來說:“我原來收到的明年歐洲訂單已經撤回了20%,剩下的全部減量。還有的客戶要求我改做中高檔鞋,這不是笑話嗎?!我們與歐洲製鞋業的差距起碼有十年,做中高檔鞋誰買呀?!出口歐洲的中低檔皮鞋一受阻,溫州起碼會有百分之二十的鞋廠倒閉。”
陳大潮垂頭喪氣地說:“人家歐盟不承認我們的市場經濟地位,他們選擇巴西一雙皮鞋的生產成本來衡量我們的生產成本。巴西勞動力成本高,鞋企規模小,工藝和技術全都花錢向國外買,成本當然遠遠超過我們。照這個算法,我們就是提價20%還是傾銷,除非退出他們的市場。”
唐元彪也有怨氣:“我們集團今年四月開了個拍腦袋神仙會,外銷歐洲的產品全部提價30%,人家照樣反傾銷。好處當然也有,這次反傾銷對我們的影響不到集團總銷售額的10%,幾乎沒有傷害……”
黃瑞誠阻止道:“元彪你少說兩句。針對眼前的情況,看大家有什麼想法?”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你是會長,我們聽你的。”
黃瑞誠側臉看著一言不發的蘇若冰:“蘇,還是原來的問題,我們該做什麼?”蘇若冰說:“同仇敵愾。應訴。”黃瑞誠笑著說:“大家聽到了吧,蘇教授的意見比一年前少了兩個字,但多了可操作性。”
盧富有擔心道:“應訴?人家是25個國家組成的歐盟,我們充其量只是溫州的民營企業,跟25個國家打官司,懸!”蘇若冰說:“請大家注意,受到反傾銷影響的中國企業一共是1240家。”
樑懷宇突然站起來說:“蘇教授,我們都不想打官司,這個問題有沒有其他渠道能解決?”蘇若冰說:“自從入世以後,中國鞋業出口企業在海外連連遭遇挫折,爲什麼那些發達國家總是針對中國鞋?因爲我們從來沒有奮起反擊過,總是忍氣吞聲、任人宰割。長此以往,會有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效仿,中國鞋企會不斷被起訴,我們的處境將會越來越糟。”
陳大潮說:“蘇教授說得對,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們該發出聲音了。我聽黃總的。”黃瑞誠說:“我早就想好了,堅決應訴!不然,我還有什麼資格當鞋業協會的會長啊?!”
蘇若冰說:“大家要有思想準備,歐委會徵收的反傾銷關稅時限是兩年,如果應訴,你們要做好長期的準備,時間可能是兩年、三年,甚至五年、六年。”
溫州鞋革行業協會應對歐盟反傾銷動員大會在溫州工商聯舉行,325家企業來參加大會。黃瑞誠站在演講臺上慷慨激昂地說:“……不錯,這的確是一場雞蛋碰石頭之戰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積極應訴!這一場官司對我們來說輸或贏都是必要的,哪怕打輸了也是贏!贏的是勇敢面對,贏的是精氣神!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中國鞋企都會贏得全世界的尊重,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會成爲這場貿易戰的英雄!”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黃瑞誠繼續說:“人可以被打死,不能被嚇死,這是溫州人的性格,也是中國人的性格!分佈在世界各地的60多萬溫州人不會被嚇死。所以,應對歐盟反傾銷案,作爲協會會長,我個人的態度是積極應訴,不遺餘力堅決打好這場跨國官司!同意聯名參加應訴的企業請舉手。”他首先高高地舉起手。會場上,與會的企業家也紛紛舉起了手。
已經是深夜了,蘇若冰還坐在單人充氣沙發上等黃瑞誠的消息,她焦躁不安地撥通了黃瑞誠的電話,沒好氣地說:“黃瑞誠,你什麼意思?面對數百人一番慷慨陳詞很開心是吧?爲什麼連個電話也不打?告訴結果有損你英雄形象嗎?!”黃瑞誠無精打采地坐在沙發上說:“你就別擠對我了。什麼英雄形象,我都鬱悶死了。散會後,真正簽字應訴的最終只有五家企業,其中兩家是外地的。”
蘇若冰問:“那你……這官司還打不打?”黃瑞誠說:“就算只剩我一家,也要堅決打到底!”
蘇若冰大聲說:“阿誠,我喜歡你……你有黃小威的勁兒。”黃瑞誠說:“我明天就去北京物色律師,儘快向歐洲法院遞交司法審查申請。就算打不贏,也能提高我們品牌的知名度,全世界的媒體都會報道。”
蘇若冰說:“黃瑞誠,我佩服你的是,明明知道歐盟反傾銷對你們季誠的影響微乎其微,卻還要帶頭應戰,人就應該有這種境界和情懷。明天上午我送你去機場。你身體還沒好透,趕緊睡吧。”
黃瑞誠飛到北京,在五星級酒店大堂吧與浦律師喝咖啡。蒲律師問:“聘請哪個事務所律師?”黃瑞誠說:“就是你。打國際貿易官司你是專家,我們又在MGX公司的起訴案中合作過,你最靠譜,哪怕官司打輸了我依然認定你靠譜。”
浦律師說:“有你這句話,這個案子我接了。你打算再動員幾家參與應訴嗎?”
黃瑞誠說:“不用動員了,與其拉一幫沒有信心的企業,倒不如只要幾家有信心的企業,有信心纔會有精氣神。”
浦律師說:“幾家牽頭,集體參與,牽扯不了精力,花費又少,不參加太傻了。”黃瑞誠感嘆道:“傻的是我,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偏偏拿著雞蛋碰石頭。不過,碰輸了精神沒輸,萬一碰贏了我就賺大發了。”
浦律師說:“按照歐盟的規則,這類官司要由一家境外的律師事務所聯合代理。官司所涉及的所有訴訟材料以及書面答辯和口頭答辯的材料,按慣例全部由國內律所完成;境外律所只是參與遞交訴訟材料,負責與法院溝通程序,校對資料以及按照我們所提供的答辯詞進行口頭答辯,工作量不大,業務水平要求也不高。但我還是希望,境外這家律所除了業績、影響力和知名度之外,最好是代理過歐盟國際貿易官司的,這樣不容易在程序上出錯,同時,也會引起法院的足夠重視。”黃瑞誠說:“行,只要你認可我就認可。”
黃瑞誠走進客房已是深夜,他連忙撥通蘇若冰的電話:“蘇,我跟你彙報一下……”蘇若冰打斷道:“阿誠,別用這種酸得倒牙的方式對我表示不滿!”
黃瑞誠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我哪有不滿,這兩天的情況,讓你……”蘇若冰說:“我就這麼一說,怎麼就讓你話都說不圓了?我很霸道嗎?浦老師跟我通過電話了,境外聯合代理,你爲什麼不推薦小威入職的那家律師事務所?”
黃瑞誠說:“他只是個實習律師,說了不管用。”蘇若冰說:“可以讓他去找說了管用的溝通嘛!斯特博特·強生律師事務所各方面都符合浦老師的要求,關鍵是在法國,實習律師與執業律師除了頭銜不同之外,出庭辯論、獨立完成訴訟都與執業律師享受同等待遇。假如這個官司是小威接洽的,他們律師所又同意聯合代理,按照歐美的規矩,就會由小威負責代理。儘管主要的訴訟工作都是由浦老師完成,小威只溝通協助,但對他來說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啊!”
黃瑞誠說:“兩家的合作分工浦律師都跟我說了……”蘇若冰說:“你爲什麼不跟小威說說,讓他去向他們老闆爭取?你是怕小威一口把你拒絕,讓你下不了臺,是不是?”
黃瑞誠說:“不是,我是想先跟你……”蘇若冰說:“矯情!我已經替你跟小威說了,他這會兒或許正跟他們律所老闆彙報呢!”
黃瑞誠挺高興:“太好了,我馬上向浦律師建議。”蘇若冰說:“不用你多此一舉,我已經告訴浦老師,具體的事讓他跟小威他們溝通吧,你不用管了,趕緊回來,我有一件事憋在心裡很久,要跟你認真嚴肅地談談。”
黃瑞誠故意問:“什麼事呀?還認真嚴肅,不會是終身大事吧?”蘇若冰說:“你別犯賤,終身大事我會找你這個白癡談?”
黃瑞誠從北京回來,立即和蘇若冰到溫州楠溪江散心。兩人很隨意地走在溪灘的鵝卵石上。
黃瑞誠笑道:“認真嚴肅的話題,浪漫別緻的環境,蘇,你太有創意了!”蘇若冰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管載舟還是覆舟,水起碼能滅火。還記得在西川河我們關於光伏產業的爭論嗎?”
黃瑞誠說:“當然記得,你勸我打消這個念頭,說一個做皮鞋的都知道其中有利可圖,那中國有多少亟待轉型的企業會一哄而上,最終會無利可圖。”蘇若冰說:“我沒能說服你,你依然想涉足光伏產業?你總想跟侯三壽齊頭並進,但總是跟在他後頭亦步亦趨,東施效顰。你爲什麼非要在同一個領域爭高低呢?”
黃瑞誠說:“在療養院裡住半個月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社會進步也罷,企業發展也罷,並不僅僅是用一個現實去替代另一個現實,而是要用每一種創新去發展前一次創新,只有創新者纔有權宣佈擁有未來。蘇,我說得對不對?”蘇若冰笑道:“沒想到從你嘴裡能聽到如此富有哲理而又充滿詩意的話。”
兩人乘坐竹筏在楠溪江上漂流。
蘇若冰說:“你想擁有光伏產業未來的研究成果,對嗎?”黃瑞誠說:“蘇,你真是個好老師,慣用啓發式教育而不是灌輸式教育。一開始我還真不習慣,總想盡快在你這裡得到答案;現在習慣了在你的半句話中尋找另外半句話。”
蘇若冰說:“阿誠,你能不能不肉麻?”黃瑞誠說:“是你讓我放開說的,行,我說正事。在西川河你對光伏產業質疑得好,逼得我無路可走,只得轉換時空考慮問題,後來我發現站在現在看未來難免會有許多夢幻,如果站在未來看現在,會突然發現視野開闊,線索分明,輪廓清晰,人也就不糾結了……”蘇若冰鼓勵著:“生了一場病嘴巴倒利索起來了。把水分擠幹,說實在的。”
黃瑞誠說:“你說過,全球光伏產品一旦出現價格回落、產能過剩,國內就會有一批企業倒下去。從表面上看這是危機源,實質上好像並非如此。我問你,太陽能的開發和利用,是不是二十一世紀全球能源革命的主要內容?”蘇若冰答:“是。”“到目前爲止,光伏發電量佔全球總髮電量的比例微乎其微,對不對?”“對。”“根據世界能源組織的預測,到2040年,全球光伏發電量要佔到全球總髮電量的20%。按照這個目標,全球光伏裝機容量的增長率每年必須遞增50%以上,對不對?”“對。”
黃瑞誠問:“這就奇怪了,發展方向沒錯,市場空間巨大,全球增長速度沒問題,爲什麼一旦出現價格回落,我國風光一時的光伏產業就會迅速進入寒冬呢?”蘇若冰說:“因爲我們的光伏產業處在產業鏈的下游,核心技術、生產裝備、銷售市場都過度依賴國外,只能看天吃飯。”
黃瑞誠興奮地站起來,扯著嗓子高喊:“哎……黃瑞誠不是大傻瓜……”
蘇若冰吃了一驚,接著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