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我抓起他衣袖,“帶我一起去!”
溫柔擡起細長的雙眼,定定望我, 搖頭說道:“你不行。”
“爲什麼, ”扭動著身體, 掙扎著坐起來, “爲什麼我不行?”
“因爲你是個累贅?!遍T口冷不丁地傳來一個不屑的聲音, 方淨玉冷笑地看進來,然後擡步靠近。
溫柔起身,走到方淨玉身邊, 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只見方淨玉臉一黑, 望著我, 靠在門邊。
在一旁沉默了許久, 我低頭,把頭扭向另一邊, 望著溫柔緩緩地說:“溫柔……石頭被拿走了?!?
溫柔先是一驚,然後嘆氣:“沒關係,只不過一塊石頭?!?
“可是……”我嚥了咽口水,“他們說這塊石頭是你家的寶物。”
既然是寶物,爲什麼你一開始就不拿走, 還要交給我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 他的聲音已然沒有那麼清冷:“寶物只是人規定的, 他若對你有用, 就是寶物……對我而言, 那不過是一塊石頭?!?
微微黯然的,我呢喃:“沒錯……的確是一塊石頭。”
可這是你給我的東西, 對我來說,就是寶物。
藏起難受的心情,望著走進的我他,突然想起一件我怎麼都想不通的事,便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馬車裡的?”
解開我破爛的沾滿血跡的衣裳,替我換了一身衣服,讓我趴下,一點點的沿著傷口,將調好的藥慢慢塗搽在我背上,說道:“昨晚我接到消息,知道阿嵐有難,在去柔春院的時候遇見一個蒙面人,他扔給我一個字條,叫我今日在那等你?!?
蒙面人?
且不論蒙面人是誰……
我望著他,幽幽的,不知自己爲何要這樣問:“……那你爲什麼要來?”
你爲什麼要來。
我想知道。
爲什麼要來找我。
等著答案,等來的只是默然的呼吸聲。當沉默著的時候,人應該覺得充實,可是無法言語,無法交流的同時,也會感到空虛。
而溫柔離去的時候,我並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一定是去洛水找阿嵐。而且,方淨玉也不願跟我多談。
他冷著臉坐在我對面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與他初初相見,他那張由心而出的笑顏及爽朗的笑聲,如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生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憶。
過去有美好,也有傷感。
想到悲傷的記憶,久了卻忘了自己是爲什麼悲傷,只隱約記得某年某月某日,我很悲傷。
悲傷讓自己忘卻。
我不是樂觀的人,所以我會沉溺於過去美好的回憶而對現實感到傷感。徒留一人的時候,心裡會變得敏感,過去的美好也會變成扼住自己喉嚨的雙手,讓自己窒息而亡。
它像一杯□□,混合著沾滿露水的曼陀羅,被時間逼迫著喝下。佇立在寒風中,久久不願離去,直到一切希冀全部都被吹散,才恍然時光已過。
而今日非昨,就如同空莽莽的沙漠,一夜之間,變了天下。
我起身,想要往外走去,卻被方淨玉攔住。
“我只想出去走走。”我說。
方淨玉冷哼,滿眼不信任:“出去?是想去通風報信吧?”
“此話怎講?”
冷眼望來:“你不是已經把天石給他們了麼?溫家世代替尚氏王族守護這顆天石,雖然天石在前朝已經不知所蹤,可是隻有溫家的接任者才知道天石的蹤跡以及天石的秘密。你爲尚君篡位,自然不會得到那塊石頭……所以說,你接近阿嵐根本就是想從溫家那裡套出天石的下落,每個人都知道?!?
我微笑,擡手示意:“繼續?!?
方淨玉大力扯過我受傷的手,見我疼痛的表情,輕鄙地說:“痛?你不是最喜歡痛嗎?從以前你就喜歡用受傷來博取別人的同情,清是這樣,現在溫柔也受到你蠱惑,高興了麼?”
“方淨玉,你說的頭頭是道呢。”我忍著手疼,用力甩開手,猛地沉下臉,殆盡原先輕笑的眼神,“首先,這塊石頭是我先撿到的,按理說應該是屬於我的,其次,我根本不知道我要這塊石頭做什麼,天石其實也不過是一塊破石頭而已?!?
而且,是一塊以我命爲代價的破石頭。
方淨玉突然笑了出來,言語中帶著濃濃地諷刺:“尚臨,你爲尚君做這麼多,我真希望他會原諒你?!?
尚君。
原諒我?
覺得怪異,我開口問道:“爲什麼……尚君要原諒我?”
瞪大雙眼等著他的回答,可方淨玉面色依舊,不予言語。抓著他的袖口,卻被他甩開,半帶嘆息,我知道問他是沒用的。
黃昏過後,漸漸逝去昏黃道路上的樹影彷彿鬼魅般,從山谷中吹來的風劃過樹葉,那聲響彷彿在你身後不斷追逐著你的妖獸,令人心悸。
突然,猛地一聲,門被打開。
我立即坐起,卻發現來人竟是阿嵐。
入目之處,阿嵐衣冠上盡是塵土,一見到我,立即上前擁我入懷。而不小心被觸及身上的傷,我抖了抖,阿嵐見狀,便毫不猶豫地掀開我的衣物,隨後怒顏不止:“是他們做的?”
見方淨玉在一旁,我重新整好衣服,搖頭轉問:“怎麼就你一個人?你哥哥呢?”
阿嵐有些喪氣地說:“其他人都安置在溫家堡……哥哥……”
“他怎麼了?”方淨玉接著問。
“哥找到我們的時候,被一個姓安的叫去……然後哥不知道聽那人說了什麼,就讓我們先回來,順便跟我說了小臨在哪裡,讓我來找他,我們走的時候那些人也沒有阻攔?!被仡^望著我,阿嵐繼續說,“後來柳夢萊說事有蹊蹺,我與他回去再探的時候,哥和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姓安的?
心“咯噔”了一下。
隨後,他抓了抓頭,顯得有些苦惱:“我和柳夢萊尋了大半天也沒找到,於是決定先安置好大家再從長計議。”
“小臨,我們回去吧!”阿嵐輕輕拉著我的手,然後想要揹我。
方淨玉冷眼望了望我,然後一聲不吭地先走了出去。
我搖頭拒絕,笑著說:“我還沒這麼孱弱,走幾步路還是可以的?!?
“可是你……”他猶豫地望著我的傷,然後像突然決定了什麼似的猛地將我背起來,“不行不行,我纔不會讓你走路!”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如此奇怪?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阿嵐已經邁步出門,雙手穩穩的固定住我,知道拒絕無用,倒不如接受他的好意,所以圈著他的脖子,靠在他後背上。
緩緩的。
行至半路,望著方淨玉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想起他說的那句話。
尚臨,你爲尚君做這麼多,我真希望他會原諒你。
爲什麼哥哥要原諒我。
難道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麼?
也許我的離開使他很生氣?
還是……別的原因?
疑惑重重下,我們已不知不覺已經步入溫家堡。方從阿嵐身上下來,就被人狠狠的拽過去,離得阿嵐至少有三丈之遠,幸好他沒拽到我的手腕,不然以他的力道可真讓我哭都哭不出來。
微微扭動了一下,來人一把揪過我的衣領,按在懷裡又啃又咬,直等看到裡面的鞭痕,於是大驚失色:“小臨兒,他們把你怎麼了!”
你們兩個要不要都是同一個表情???
“沒關係,萊兒……我不疼?!?
見他身上依舊完好,只是臉上污痕花了一片,忍不住拿手替他擦擦:“不是最愛護你的臉麼……怎麼弄得這麼花?”
“嘿嘿……”柳夢萊居然發出白癡一樣的笑聲,“那還不是等著小臨兒幫人家擦嘛……”
忽然覺得背後像被刀扎一樣,回頭一看,原來是阿嵐那雙不斷迸發出殺人光線的眼睛,可卻是一臉委屈樣,噘嘴生氣。
於是我馬上問道:“阿嵐,大家都還好吧?”
阿嵐跑過來,把柳夢萊往旁邊擠了擠,插進中間,低頭說道:“恩,都好……姓柳的你老擠我做什麼!”阿嵐轉頭怒道。
柳夢萊梨花帶雨的就是一把淚,軟軟地靠過來,撲到在我懷裡:“小臨兒……你看他老兇我……”
阿嵐撓頭喊道:“小臨你別聽他亂說,你不在的時候他天天找我茬!”
“……嗚嗚嗚……”柳夢萊哭。
“……冤枉啊……”阿嵐委屈。
“……救命啊……”我昏倒。
方淨玉搖搖頭,若有所思地離開,估計他也受不了這種場面。
然而,我的頭還是痛。
望著眼前這兩隻手,我不知道說什麼。
左邊的人不斷拋著媚眼:“小臨兒,你看人家的手蔥翠纖細,柔軟潤滑……”
右邊的大手擋著另外那隻纖纖玉手,向我這邊又伸了伸:“小臨,我的手雖然很粗,可是動作絕對會很小心!”
柳夢萊直接將手放到我面前,衝著阿嵐的手嗤鼻:“去去,就你那老皮,哎呀……你指甲裡怎麼還有灰!太可怕了……”
有些臉黑的阿嵐立即擦擦手,可嘴裡卻不甘示弱:“你這個色魔,我纔不會讓你得逞!”
我端坐在中間,已經是滿頭大汗。
他們兩個人齊聲問道:“你到底要誰幫你上藥?”
我點頭,然後說:“我要自己弄。”
“不行!”他們難得這麼團結。
想想自己也碰不到背部傷口,可是要我這麼選,肯定有一個會不高興,待會兒我還得去哄他……一想到這,我就頭大。
“你到底要誰???”
我被兩人的氣勢驚得是不知南北西東,碰巧方淨玉路過門前,我立即指著他說道:“我要他!”
兩人一愣,統統望向門外的方淨玉。
方淨玉冷著臉,我以爲他不會幫我上藥,結果他居然接過藥膏,真的幫我上藥。另外兩個則是乾瞪眼,嘴皮都咬破了,最後統統灰著臉走出去。
我心中大嘆不好,兩個都生氣了。
不過轉念一想,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方淨玉,”我說,“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說話,可是我還是想跟你說……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真的只是單純的想對他好,我知道我之前的齷齪,可如今,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是真的喜歡他們?!?
停了停,他蘸好藥膏,慢慢替我抹上。
“我明白你擔心什麼,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相信我的話,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離棄他們,不論什麼原因?!?
我這句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方淨玉一語不發,替我上好藥之後便離去了,我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比誰都明白被人憎恨的痛,即使是一個輪迴,也不能消減我的罪孽,然而我感謝上蒼……仍然給了我他們。
有時候要做的很簡單,就是去珍惜,最好的其實已經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