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眼下幾人如此劍拔弩張相互對立, 原本應該鬱悶十分的我卻變成了和事佬,成天在這三人周圍徘徊,比蒼蠅蚊子還會纏人。
難道我願意麼?
換了誰成天面對一哭二鬧的場面也不能置身事外, 莊子老子也不能。
好不容易趁著他們剛鬧完, 稍稍安靜的時候, 我心疼地抱著被欺負到哭腫雙眼的溫柔, 朝阿嵐和柳夢萊說道:“你們兩個……不要欺負溫柔……”
“欺負?!”本來消停了片刻的柳夢萊馬上又怒髮衝冠, 他瞪著溫柔酸道,“小臨兒,你就知道偏袒這個傻子!”
雖然方纔也有欺負溫柔, 可阿嵐聽見柳夢萊這麼說,便接過話, 不高興地說:“我哥纔不是傻子!”
扭過頭, 柳夢萊訕笑幾聲, 說:“以傻賣傻,你哥這模樣不是傻子是什麼?”
“你!”戰爭一觸即發。
阿嵐揚手就要打向柳夢萊, 誰想,柳夢萊意外的沒有還手,而是立即閃到我身邊,望著抱住溫柔的我,眼神哀怨:“他們兩兄弟聯合起來欺負我, 你卻無動於衷……可嘆人家當初錯把你當良人, 賠了身體也輸了心……如今人家心肝兒碎成碎末, 才知道什麼叫負心……小臨兒, 你好偏心, 好偏心……”
梨花一枝春帶雨。
東風無力百花殘。
所以說柳夢萊是個美人,悄無聲息地落淚也能讓人如驚鴻一瞥, 我見不得他這般模樣,心一軟,說道:“萊兒,哭得妝都花了……我給你擦擦……”
忽然,他眼中靈光一閃,猛地推開溫柔,順理成章地軟在我懷裡,略帶威脅的語氣,悄悄在我耳邊怒嗔道:“小臨兒,你要是敢推開我……我就死給你看……”
怨夫,最可怕的生物出現了。
我當然是不敢動,只能愣愣望著原本無辜躺在我懷裡卻被人生生擠出去的溫柔……有點兒像杜鵑佔巢,可是萊兒看上去真的挺可憐的……
乾瞪眼的阿嵐也可憐。
溫柔更可憐,咬著手指都哭了。
倒是懷中的柳夢萊,雖然看上去悲痛欲絕,可不經意間還是可以發現他嘴角那抹得意的壞笑。
……
你們給我消停點,好不好?
我還沒死呢……不是,我還沒死乾淨呢,別弄成像闌珊人世一樣悲慼。
“要不……”我打破這種奇異的淒涼氣氛,“要不我們明天去郊遊吧?”
成天待在柔春院,他們不是吵架就是生氣,久而久之,怕是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嚴重……得想法子緩解一下這樣的氣氛。
不知道是聽誰說的,到大自然中可以舒緩心緒,調節彼此之間緊張的氣氛。
“郊遊?”阿嵐問道,時不時帶著些嫉妒地狠瞪柳夢萊。
“一起去吧。”肯定句,不給他們反駁的機會。
柳夢萊倒是回答得爽快,佔了溫柔位置之後,他喜笑顏開,好不痛快的低眉點頭,彤雲涌上,嬌羞可人。
若是你一直這麼聽話就好了……
擡頭,對上一雙婆娑淚眼。
溫柔……
頭又開始疼了,我還真是三個都惹不起啊。
似乎是爲了報復我早上抱著柳夢萊而冷落了他,溫柔一晚上都死活要往我懷裡鑽,稍稍反抗他就鬧道:“壞臨臨,壞臨臨!”
所以說,小孩子的嫉妒心是很強的,每當看見與自己親近的人跟他人親近,就不依不饒大哭大鬧,撒潑犯渾……這個倒算不上,反正就是哭哭啼啼的,硬是要那人回來抱著自己才安心得下來……
大概,每個人的童年都是如此吧?
不是?
反正溫柔一定是這樣的……
好不容易哄他睡著了,忍不住捏捏他的下巴。
真想不明白,這樣的你,怎麼長大了就變成那般木訥而又難以接觸的性子?若是說冷漠卻不失風度,那即是騙人,你叫溫柔,可一點都不溫柔。
至少,對我一點都不溫柔。
就知道傷我心。
覺得下巴癢癢的,溫柔撓了撓,然後繼續鑽進我的懷裡,氣息平穩的呼呼睡著。
輕笑,閉眼。
……
吃過早飯,黏著我一起出來的溫柔看上去很高興,在柔春院門口的青石板路上一溜小跑,嘻嘻樂呵著。
出門的時候,我一直尋思著要去哪裡,由於人生地不熟,便轉頭望向跟著我一同出來的阿嵐,問道:“阿嵐,這裡有沒有比較適宜郊遊的地方?比如說高山峽谷之類的……當然,是要在附近的,太遠的地方就算了。”
秦陽附近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山嶺,以望風嶺最爲出名,可惜去望風嶺至少要兩天路程……而且,我跟溫柔才從那地方過來,更想去看看其他地方的景緻。
抓了抓頭,阿嵐想道:“附近是有許多地方可以去啦,不過小臨,我倒是有個地方沒去過,要不要一起去?”
那自然好。
“是哪裡?”我問。
“守雲山。”阿嵐答道,“據說那裡山高地峽,自成絕景,還有還有,人家都說那地方有神仙居住……”
“神仙?”柳夢萊冷不丁的出現,“這世上哪來的神仙,不過是騙人之說罷了!”
我說萊兒,人還是要有些浪漫情懷的……再說,世上沒有神仙,我覺得妖孽倒是不少……起碼你就是一個。
阿嵐聽見柳夢萊的話,立即挑眉,微微帶著些怒意。
爲了防止事態朝著更嚴重的方向發展,我擠眉弄眼地衝兩人小心諂媚道:“那,我們就去守雲山吧?反正我也沒去過,去看看吧!”
氣氛顯得稍稍僵硬,但大家還是步行朝著離秦陽鎮外三裡之遙的守雲山去了。
守雲山,其實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雲氣瀰漫,霧氣橫生,相比起,它才如寒山二分之一高,而圍繞在它山頂的雲霧也透明可見。只不過,守雲山地勢的確險要得厲害,更甚望風嶺千百倍,有些道路根本就非人力能及,好在阿嵐和柳夢萊會武功,能帶我們一起上去,不然我只能如井底之蛙站在山底……望塵莫及。
順勢而上,亂石叢生,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原來守雲山竟然是座光禿禿的荒山麼?
晌午時分,我們終於將近山頭。
悄不禁,一副絕美的景象出現在衆人眼前。迷朦的眼睛被從守雲山中心隱蔽山谷吹來的風撫去塵埃,也帶走了矇住它面容的薄紗,讓人們看得清明。
守雲山其實原先是座火山,環形狀的山口中不知經過千萬年的風華侵蝕與雨水沖刷,慢慢在中心處的大坑中聚滿了晶瑩乾淨的水,成了一座火山湖泊,而所謂的“守雲”,那是由於湖水蒸發後在山頂聚集了大量水汽,久久不離去而成的景象。
幹潔的水和空氣,使得湖泊附近顯得綠意盎然,與守雲山灰白光禿的裸巖外表形成極大對比,難怪會有人驚歎,守雲山上有神仙。
沒錯,這裡的確有神仙,這個神仙的名字,就叫自然。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手,一點兒一點兒驅使著時間鑄造成了這般美景,這實在不得不令人讚歎。
“好美……”我點頭感嘆,想不到飄蕩三年,我居然遺漏了這麼多美麗的風景,深感遺憾與後悔,但更多的還是油然浮出一絲慶幸。
幸好,今天我能看到,沒再錯過。
阿嵐也被這般美景吸引住了,全神貫注地欣賞著,而柳夢萊則是淺笑著,不知在想什麼。
溫柔開心地手舞足蹈,大叫我的名字:“臨臨!”
傻瓜,看著一片湖泊叫我名字做什麼……
守著雲朵的山。
如此美景,就遠觀罷,莫去侵擾,否則就有種褻瀆美麗的感覺。
大家都是這麼想。
讓自己面對清靈的湖泊做一次靈魂的深呼吸,平常被瑣事污濁了的內心開始變得澄明,陳舊的心門也不禁透進了些清風,吹得涼爽精神。
下山的時候,大家心情似乎都不錯。
看來,這番遊玩是對的,我不禁有些得意地笑出來。
刻意朝著一條鬱蔥的小路回去,行至半路,卻不想發現前方似乎有什麼在地上,靠近一瞧,居然是個人!
更加令我驚詫不已的是,這個人,就是當夜贈予我地圖助我離開望風嶺森林的男子!
側扶起他,他面色慘白,四肢僵硬,猶如死屍,伸手輕探他的鼻息,發覺他還尚存一絲生氣,便將他帶回柔春院。
經大夫診斷後才發現,這個人胸前三根肋骨被人活生生打斷,又在野外待了些時候,風魔入侵……更爲不幸的是,他斷裂的肋骨中,有一根直插心肺。依照大夫的話,就算是神醫在世也難保他活命,他能撐到現在也是奇蹟了。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著急地問。
好歹是一條人命啊!況且,這人還曾經幫助過我。
大夫連連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爲力,叫我們快快準備後事。
在大夫走後,我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心裡覺著挺沉重。沉重,特別是別人告訴你,要你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就此隕落卻無能爲力……
不經意間,我發現他腰間別著一個碧玉令牌,好奇之下我便取了下來,一看,上面是個“御”字。
這塊令牌我很熟悉,因爲溫柔曾經有一塊。
這是……皇家侍衛專有的令牌。
皇家侍衛?!
爲什麼皇家侍衛會出現在這裡?又爲什麼會被打傷遺落在荒山野嶺之中?
望著眼前慘白如紙的人,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正在這個時候,聽聞樓底傳來的一陣陣騷動,我悄悄收起令牌,循聲出去。
樓下,柳夢萊的幾個護衛摩拳擦掌,對著闖進門的衣著破爛毛髮叢生看不清容貌的……溫玥?!
我急忙下樓,推開衆人,朝他喊道:“溫玥?你怎麼在這裡!”
見到我,溫玥冷哼了一聲,說:“等了你們十幾天都沒見回來,我還以爲你們被野獸吃了,結果你在妓院裡倒是逍遙快活得很嘛!”
語氣仍然凌厲,充滿不屑。
口不對心的大叔。
看著風塵僕僕的模樣,明明就擔心得要死。
笑了笑,我說道:“原來溫玥也會擔心我們啊。”看著他依然有些跛的腿,“身上的傷……怎麼樣?”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他環顧四周,似乎是在找什麼人但又沒找到,目光轉向我,狠狠問道:“你把小柔弄哪裡去了?!是不是丟了他?還是……你把他賣了?!”
莫不是我尚臨在你眼裡就這麼污穢不堪?
嘆息著搖搖頭,說:“沒有……溫柔他……”
正說著,就聽見溫柔在房間裡大聲喊我的名字,爲了不妨礙樓下的生意,於是我提議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先上樓……有什麼話樓上再說,這裡……人家還要做生意嘛……”
沒等我說完,老闆登場。
“是誰來我地盤撒野?”二樓媚聲傳來,衆人尋聲望去,便發現柳夢萊微微裸露著半個肩頭,衣帶飄飄的站在樓上,俯視著。
萊兒,你招蜂引蝶的想做什麼!
覺得有些氣急,便不由的瞪了過去,而他捕捉到我的瞪眼,似乎微微翹了翹脣角,不一會兒,緩緩下樓,刻意讓一雙白嫩大腿若隱若現,引起血災無數。
“小臨兒,怎麼回事?”柳夢萊出現後,直直將我攬在懷中,纖長的手指勾著我的下巴,帶著調戲的意味。
顯然的,溫玥望著我們這般曖昧的姿勢,一股不知名的怒意悄然升起,許久,他衝我冷哼一句:“水性楊花!”
柳夢萊聽見,皺眉,將我摟得更緊。
怕中間有什麼誤會,我立即說道:“沒事沒事,大家都認識……”
“我不認識妖孽。”溫玥冷不丁地回一句,口氣像極了阿嵐,然後他自言自語地悶道:“爲什麼……姓尚的都這麼不知檢點!”
不知點檢……
想起溫玥在寒山的時候就一直對我態度冷漠,從不給我好臉色看,因爲,在他眼裡,始終覺得我是在玩弄溫柔。
寒意漸起,我牽著柳夢萊,防止他衝動。
在周圍倒抽一口冷氣的時候,溫柔哭哭啼啼地跑了出來,見到我就直往我懷裡奔,而守著他的阿嵐跟在後頭,望見溫玥,不禁愣住,好一會兒才問道:“這個人是誰?”
“你老子,我!”溫玥突然吼道。
一語出,衆人皆驚。
……
談話地點轉移到柳夢萊房間,被驚訝得目瞪口呆的我們統統望著坐在房間正中的溫玥,他雙手交叉,半天愣是沒開口說一句話。
方纔,溫玥好像說……他是阿嵐的老子?
他是阿嵐的父親?
想著,忽然發現溫柔抓撓著我,在我懷裡蹭的好不舒服,我摸摸他的背脊,然後明確感覺到柳夢萊投來不爽的目光,而阿嵐也微微用嫉妒的眼神瞥過來。
溫玥發現了,毫不客氣地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怎麼都喜歡他!”
他罵的是阿嵐。
阿嵐回頭,原先有些傻愣地望著溫玥,然後沉聲說道:“關你屁事。”
“關我屁事?”溫玥冷笑道,“居然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生個屁都比你好!”
打斷他們的對話,我小聲問道:“溫玥……那個,阿嵐是你的……”
“他是我兒子。”溫玥倒也毫不避諱。
這下,阿嵐抖著雙手,不可置信地站起來,抖著聲音,指著溫玥喊道:“怎麼可能!你……你纔不是我爹!我爹是溫霄,纔不是……纔不是你!”
溫玥招招手,好笑地說:“大哥?他從小就愛慕你娘,不惜將溫家堡繼承人的位置留給你也要得到那個女人……”隨後扭頭,話語一冷,嗤笑道,“還有,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當你爹,我也不屑當你爹,若不是當年中了她的奸計,又怎會留下你這禍根!”
“禍根……”不斷呢喃著這兩個字,阿嵐頓時黑了臉色,指著溫玥的手變成了緊握的拳頭,垂落腿邊。
看見阿嵐如此神色,我於心不忍,說道:“溫玥,你適可而止吧……”
“你少插嘴!”溫玥望著我,吼道:“勾了一個還不夠,姓尚的,你倒底還想害多少條人命?!”
難受,低頭,說不出話來。
害多少條人命?
我一條都不想害……
溫玥的話令我啞口無言。
阿嵐立即擋在我面前,挺直腰腰板,冷著臉衝溫玥喊道:“你有什麼就衝我來,憑什麼對小臨大呼小叫!”
“好傢伙,挺有氣勢。”溫玥起身,回頭衝我說道:“尚臨,看來他們都挺願意犧牲自己讓你吸走陽氣……”
溫玥的口氣聽起來倒像是責罵一般。
柳夢萊疑惑地問:“陽氣?什麼陽氣?”
我心一急,喊道:“不要說!”
“不要說?”溫玥笑得更加放肆了,“你怕什麼,反正他們這些傻瓜蛋都願意得很!不就是運用天石的力量吸了別人的陽氣讓自己變成人嘛,反正要是那個人願意,其他人也沒辦法說什麼啊……”
“溫玥,不要說了。”低著頭,自己的聲音都變得很冷。
“臨臨?”溫柔望著我。
所有人都在望著我。
“難道說那個被你吸走陽氣的人還在這裡?”溫玥話語中似乎帶著玩味的意味。
欲罷不能,想起某個充滿恨意的眸子。
不是的。
“他走了……”我擡頭,淌下一滴眼淚。
他走了。
留給我一個輕蔑的眼神,一個決然的背影,以及,一滴永遠不會乾涸的眼淚。
每當揭開傷疤,那滴滾燙的淚珠便將我的傷口灼得疼痛,所以我害怕去碰觸,我笑著掩蓋了它……可被人這樣完全揭開傷疤,我竟然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四周安靜,彷彿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只不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耳邊一直、一直不停地叫囂。
好吵。
好吵……
給我安靜。
我需要安靜!
不要吵了!
逃離,一股力量在催促著我趕快離開,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離開這裡,放下一切離開,什麼都不要管……
若是不離開,就會被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被看到蜷縮著的自己,那是多麼可怕……
我不要!
終於,眼眸中四周開始變得一片黑暗,只看得到門的方向,我便毫不猶豫的,欣喜的,彷彿得到解脫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