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皇城的時候, 我必須掩面而行。

因爲傳說中的王爺尚臨，早已死去。而我也不想貿然去宮裡找哥哥，這裡擁有太多我不堪的回憶, 也有太多我不能承受的愧疚。現在我只想找到溫柔之後, 再次從這裡消失。

等了兩天, 今夜無月, 正是尋人的最好時機。

宮牆之上, 我與柳夢萊二人組成一隊，而阿嵐則與方淨玉另組一隊，由我指引, 朝著兩個不同方向尋找溫柔。

稀疏的梧桐緩緩在風中搖曳，映照在宮牆上的影猶如鬼魅, 加之周圍寂靜, 偶爾的聲音都能讓人膽顫不已。

由於我認得道路, 所以我們十分順利地找到溫柔被軟禁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門外空空如也, 竟無人把守。

方淨玉命我們在原地等待，獨自進屋去尋。然而，半柱香之後，卻仍不見他出來。阿嵐忍不住想衝上前，卻被柳夢萊扣住肩膀, 柳夢萊搖頭, 低聲說道：“不可, 怕是有詐。”

是夜, 四周安靜異常。

阿嵐搖頭, 說道：“怎可就此放棄？萬一有事……也不能丟下方大哥！”

我接道：“去看看也可。”

拗不過我們，柳夢萊只好帶我們飛到那間屋子的房頂, 悄悄揭開幾塊磚瓦，能把裡屋看到個大概……但令人震驚的是，裡面卻一個人都沒有！

且不說溫柔，方淨玉去哪裡了？

我們分明一直守在門外，卻未曾看到任何人影出入。

難道一個人可以平白無故地失蹤？

正想著，背後起了一陣陰風，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回頭望了望，並未有任何異常。

“我們分頭去找找，”柳夢萊說，“小臨兒你不會武功，跟著我。”

阿嵐點頭同意，說道：“若是丑時仍未尋到人，就到宮門外的那條小巷回合。……還有，姓柳的，要小心！若是小臨有什麼事我絕對不饒你！”

我拍著他的肩膀說：“不用擔心我們，你自己纔是要小心……”

阿嵐重重地點頭。

柳夢萊輕聲道：“我們走吧。”隨後就帶我飛到皇宮外圍。

恍惚間，我看到哥哥那燈火通明的寢宮。想起方淨玉的話，我擡頭，指著哥哥的寢宮：“萊兒，可不可以帶我去那個地方？”

“那裡是？”柳夢萊問道。

“我哥哥的寢宮……”我有些眷戀地說，“我想最後去看看我哥。”

輕輕揉著我的頭髮，笑著應允。

知道柳夢萊武功很好，卻沒想到過柳夢萊的武功會這麼好，帶著人一起穿身於戒備森嚴的皇帝寢宮，竟然無人察覺，等我們偷偷潛進哥哥的寢宮，突然聽到外面有人要進來的聲音。柳夢萊便一把將我拉進屏風後，掩我口鼻。

“事情辦得怎樣？”

是哥哥的聲音，我激動的想衝出去，卻被下一個聲音驚住了。

“回稟主人，暫時仍未發現他的行蹤。”一個空洞的聲音傳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雖然空洞，卻是無比的熟悉，於是我透過屏風之間的間隙望去……果然是你。

我緊抓了抓柳夢萊的手，此刻他也是滿臉驚訝。

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他，一切都……”哥哥若有所思，“不過千萬不要傷了他性命……往後的一切都要靠他。”

“是，主人。”

“安揚的事怎麼樣了？”哥哥又問。

提到安揚，我的心猛顫了一下。

“已命人押至天牢，斷其手腳。”

什麼？！

安揚……

爲什麼你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安揚已經沒什麼用了，”哥哥突然攀住了對面人的肩膀，媚笑道，“這些事就交給白蘭溪去辦吧……溫柔。”

“是，主人。”依舊是空洞的聲音。

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溫柔……

哥哥覆上他的脣，輕輕啃咬著，然後小心地勾出舌頭，卻被那人猛地吸入口中，然後用力地撕扯開衣物，推倒在牀……

用力啃噬自己的脣，摳緊手心，逼迫自己忍住想要哭出的聲音，眼淚卻一顆一顆落在自己的手上，滾燙得嚇人。

柳夢萊些許驚訝，卻一點一點地幫我擦掉淚珠，正在這時，後門外突然出現了廝打聲，毫無猶豫的溫柔起身直接舉劍衝了出去。

下一刻，卻看到哥哥望著門外，露出了陰狠的笑容。然後他按著牀邊的翠玉龍頭，身後出現一個機關，便走了進去。

還來不及多想，就聽到門外阿嵐的驚怒聲：“哥？！”

柳夢萊立即抓起我衝出寢宮外，分明看到阿嵐被一羣人猛地圍攻……而且正對著他，舉起劍柄的人，正是溫柔。

“哥，你怎麼了？！”

阿嵐對著溫柔吼叫，可溫柔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直直用長劍刺向阿嵐。

“不要！”我驚叫出聲。

聽到聲音，溫柔朝我這邊看來，趁這個空擋，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方淨玉，一把閃過溫柔面前，將阿嵐向後一推，大叫：“快走！”

多虧柳夢萊和方淨玉武功了得，我們一干人等得以行至後宮牆外。本以爲能舒了口氣，卻不料身後一個極影飛來，正是溫柔。

柳夢萊將我往身後一擋，手持劍，屏息凝神。

“哥？”阿嵐正想向前，方淨玉卻緊緊抓住阿嵐的肩膀。

“不要過去，他不是你哥了。”方淨玉蹙額，“方纔我在溫柔被軟禁的房間裡找到一個密室，在裡面我發現了一具屍體……那人應該就是消失江湖很久的藥師江景川！”

江景川？

我不解地望向柳夢萊，他護著我，說道：“江景川是有名的傀儡藥師，他一生只會做一種藥，叫‘牽夢難解’，服下這種藥的人，只會永遠聽命於下藥的人，而且……”

他低沉了聲音：“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

難道說，溫柔被……

無法相信地望過去，只見溫柔緩緩靠近我們，舉起手中的劍柄，那聲音空洞得可怕，他對著擋在我身前的柳夢萊說：“留下尚臨。”

爲什麼……要留下我？

阿嵐猛地朝溫柔大吼：“哥！你清醒一點！”

“沒用的，”柳夢萊說，“他已經無藥可解……也許一輩子都只能這樣了。”

說罷，柳夢萊攔著我就要離去，溫柔立即上前攔截，阿嵐出手阻擋，可溫柔招招狠毒，一掌將阿嵐打倒在地。而後一劍襲來，眼看就要刺到我們，方淨玉順勢將重傷的阿嵐扔給柳夢萊，然後自己舉劍迎向溫柔。他正面應戰溫柔，溫柔冷眼望了望他，然後趁方淨玉不備，用力將刀捅入他的胸膛！

決絕而無情。

瞬間，鮮血四溢，染紅了他腳下的土地。

方淨玉用力牽制住溫柔，然後回頭衝我們說道：“你們快走！”

柳夢萊點點頭，不顧掙扎叫喊著的阿嵐，帶著震驚不已我們“嗖”的一下飛到很遠郊外。等我們回神，卻是站在一處森林中的陰暗小閣前。

阿嵐一落地，便吐了一大口血，昏了過去，我驚得馬上蹲在他身旁，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此時，小閣開了門。

出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他見到我們，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回屋大叫：“柳蘇，你兒子來找你了！”

隨後，從裡面緩緩走出一個妖媚的男人，模樣與柳夢萊有七八分相似，卻比柳夢萊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見到柳夢萊，男人毫不客氣地說：“死小子，找我做什麼！”

柳夢萊也毫不畏懼地回：“借你這死老頭地方用用，我朋友受傷了！”

“死老頭？！”

男人憤怒，正想衝過來打人，不想被他身後笑得和善的書生揪住了耳朵。書生模樣的人有些歉意地說：“不要理他，諸位快進來吧。”

看這廂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書生安置好阿嵐後，替我端了杯茶，苦笑道：“蘇兒就是這樣……你別介意……我叫朝陽，你呢？”

我接過茶，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我……我叫……尚臨。”

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是非功過一切早有定論，坦然面對有時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尚臨？！”不出所料，朝陽大驚，“你不是死了麼？”

我聳聳肩，苦笑：“是啊……”

倒是柳夢萊他爹爹一臉玩味地看著我，然後衝柳夢萊說：“你這死小子眼光還不錯……”

柳夢萊著急地擋在我身前，怒道：“亂看什麼，小臨兒是我的！”

他老爹倒是輕鬆地擺擺手：“知道啦，知道啦，養你這麼大也沒見你這麼緊張過我。”然後立即撲到朝陽的懷裡哭訴，“陽陽，人家好傷心……”

朝陽一把推開他，臉有些紅：“咳咳……你給我正經一些！”

“人家哪有不正經？”柳蘇撇撇嘴，倒像極了柳夢萊。

不愧是父子啊……

在聽我們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柳蘇皺著眉，問道：“小臨，你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惹了你哥？”

點頭。

在我印象中，哥哥一直都很保護我。但依今天的情況來看，安揚和白蘭溪所謂的主人就是哥哥，而且，那時候他們指名了要取我性命。

不僅如此，溫柔今天也……

想到溫柔，心中一陣苦澀。

就算是迷失了心智，看到他變成這樣，我也忍受不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朝陽問我。

溫柔變成那樣，方淨玉也……兇多吉少。我搖搖頭，望著躺在裡屋，煞白滿面的阿嵐：“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去一趟天牢。”

安揚被關在那裡，或許從他那裡我能知道一些東西。

“我陪你去。”柳夢萊站起來，“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動身！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夜闖禁宮之後再創天牢。”

朝陽擔心地問：“不要緊麼？”

“隨他們去。”柳蘇悠閒地側躺下身。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萊兒……”

我真的不希望你出事。

好像看出我在想什麼一樣，柳夢萊點點我的額，問：“你在擔心我？”

我輕輕點頭，卻見他笑得很開心。

……

他們果然沒想到我們會繼續夜闖天牢，根本沒有增加防備的人手，我們得以輕鬆的闖進去，當然要多虧柳夢萊的迷香實在是太有效了。

讚揚他一番，他瞪了瞪我，說：“這還不是你以前對我用過的手段？”

我無奈地笑出聲。

你還記得啊？

入了天牢，一直往裡走，直至以前關押溫柔的牢房前，我看到渾身是血的安揚。

他的被挑掉手筋腳筋，雙手全是狠狠地刀痕，皮肉外翻，紅得發黑的肉裡深得見骨……我心一緊，有些躊躇地走到安揚面前，然後用手摸了摸他慘白地毫無血色的臉。

安揚動了動眼睛，然後張開，他看見了我。

我依然讀不懂他眼神裡到底有些什麼，然而我卻明白……安揚從來沒有別人想想地這麼壞，至少對我。

他幽幽抽動著嘴，發出極爲虛弱的聲音：“你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