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清就樂呵呵地從牀上跳下來。

不解的，在他牀頭守了一夜的我問：“幹嘛笑得這麼開心？”

他撇頭笑道：“秘密。”

無語一陣，看他熟練地疊好被子再洗漱完之後, 我有些驚訝地問：“清……你都是自己做這些事的麼？”

儘管曾在清身邊待了這麼久, 卻從未發(fā)現(xiàn)他這麼會自理。無論如何清之前也是個太子, 就算沒有立爲太子之前, 他也是嫡出的兒子, 怎麼想都應該是被嬌生慣養(yǎng)大的。

“當然是自己做啊，”清滿臉輕鬆地卷下袖子，“我很討厭別人碰我, 也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覺得怪噁心的?！?

“這樣啊……”我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緩緩說道, “清, 你這樣……很難有朋友?！?

聞言，清擡頭望了望我, 不說一語，臉色瞬間黑了下去：“朋友？我纔沒有這種東西！”

沒想到清的反應這麼大，我一時不知所措。這時，門外急促敲門聲起，清拉下臉, 說道：“誰?！?

外邊傳來小太監(jiān)的聲音：“清主子, 皇上讓奴才來接您來了?！?

清不高興地回道：“我有事, 待會兒再說！”

“清主子……”小太監(jiān)有些猶豫。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 就被清拽著從後窗跳了出去。前面的清悄悄地竄過自己的小院, 看著正在他門外等候的人，得意地笑了笑, 然後一溜煙跑出小院，直奔後花園去。而我，只有跟著他。

清邊跑邊說：“尚臨，你果然是鬼啊……”

“幹嘛這麼說？”我問。

雖然被他拽著跑，可我現(xiàn)在不比以前，說話可一點都不喘?？墒恰@小子居然也不喘！讓我的心裡受到不小的打擊。

站在後花園最高大的樹下，清擡頭看了看四周，然後有些詭異地望著我，說：“尚臨，你抓著我的肩膀?！?

“啊？”你要做什麼？

“叫你抓你就抓，不要磨磨蹭蹭的?！鼻逡话殉哆^我的手，輕輕將我拽了起來，嘴巴里還不停嘀咕，“你還真輕……”

廢話，你見過那隻鬼有千萬斤重。

見他摩拳擦掌的模樣，我試探性地問道：“清……你不會是想爬上去吧？”

清投過讚賞的目光：“聰明?！?

不是我聰明，因爲是個人夠看得出你要做什麼！

我搖搖頭，說道：“你要爬樹就爬，做什麼要我抓著你……”

“你跟我一起上去??！”清一臉的理所當然。

奮力搖頭拒絕，我向後退了幾步：“我在下面等你。”

自那次跟溫柔掉在樹上，然後心驚膽顫地爬下樹後，我對爬樹這類事就有種自然的畏懼心理。就算成了鬼，我也不喜歡在樹上停留。

誰知清居然二話不說，直接將我扯過，挽在他脖子上，然後動作輕盈地爬上去。等我回神，已經(jīng)掛在他身上了。雖然我知道自己即使是掉下去也不會有事，可心裡還是害怕不已，只好緊抓著清，活像鬼附身一樣。

早知道清不安好心，果然，他爬到一半就停住，然後怪笑著問：“尚臨，原來你怕高?。俊闭f完還抖兩抖。

“清，你！”我死活摟著他的脖子，死活不敢往下看。

好像是覺得逗我很好玩，清樂呵著大笑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爬了上去，等他站穩(wěn)後，剛剛爬下來的我卻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回神，只知道自己驚得腦袋一片空白，然後看見那個罪魁禍首正笑嘻嘻地拉著我的一邊手腕，將我蕩在枝幹上玩。

我不斷在心中默唸一個忍字。

清，我忍你……

“尚臨，”清壞笑道，“這是你不願陪我上來的懲罰！”

心一緊，我擡頭望著他，覺得這口氣熟悉得很。

等他將我拉上去，鉗制在身邊，這期間我一直沒跟他說過話?；蛟S是覺得自己有些理虧，清緩緩靠了過來，捏捏我的臉，說：“生氣了？”

我撇過頭，不願理他。

他別過我的頭：“跟你開個玩笑，居然這麼小氣！”

玩笑？

我回頭看著他，這小子居然用一種很輕鬆的表情盯著我。我嘆了口氣，問：“你從小就喜歡這樣對別人？”

清有些不以爲然，說道：“對??！”

“爲什麼……難道不聽你話的人，或者不順你心的人，你都要狠狠懲罰他們？”突然對以後會變成那樣的清的過去產(chǎn)生了興趣。

微風拂過他的面龐，略起了縷縷髮絲，清望著低處可以望見的宮牆大地，神情有些落寞。

清指了指遠處的某個小院，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在那裡玩，因爲母后的原因，大家都不願意跟我玩……更重要的是，我也討厭那些戴著所謂的朋友的假面具接近我的人！”隨後清彷彿陷入沉思，“其實原來我也是有朋友的，他們跟我一起長大……可是他們卻一口一個皇子地叫我，我心裡煩躁，卻不能說出來……唉，尚君說我昏迷之後，他們就離開了，這還算是朋友麼？！”

你說的是……方淨玉和溫柔麼？

我覺得喉嚨裡有些哽咽。

方淨玉自那天以後消失了蹤跡……而溫柔，也迷失了自己。

可你不明白，他們有多保護你。

你也不知道，爲了你，他們又有多麼恨我。

“清，”我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帶著試探的語氣，“只要你放開心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對你好的人有很多……比如說，我哥哥?！?

有心栽花，只盼花開。

清抓住我拍他肩膀的手，說：“雖然我昏迷了很久，可是我又不笨，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心裡自然知道，只是我一看到他，人總是會異常煩躁，只有……”他盯著我，“只有看到你的時候，纔會覺得心安。”

覺得氣氛怪異的很，於是我小心地抽開了自己的手，稍稍遠離，乾笑著說：“看到我？……我們好像沒有什麼淵源吧。”

順勢拉近我，清很快接道：“沒錯，我根本不認識你！可每當看到你，卻彷彿覺得我們已經(jīng)認識很久似的！有你在身邊我就覺得心裡很平靜，聽到你說話也會莫名的高興?！?

“那是你的錯覺?！蔽矣挠牡卮?。

忘記那段歲月，其實你會更幸福，所以，不要想起。

“那你怎麼認識我的？”清湊近，緊盯我的眼睛，“你怎麼會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的名字？”

心底微微顫抖，我心虛地回答：“你……你是尚清啊，誰不認識你？只不過你不認識我罷了……”

“那你躲我做什麼！”清靠近我。

我又向後移了移，有些小聲地說：“沒什麼……我不習慣別人靠我這麼近罷了?！?

說完，又移了幾步之遠。

“尚臨！”他瞪著雙眼，大叫道，“你給我過來！”

覺得這般氣勢有些可怕，我僵硬地搖搖頭，越移越遠。

清氣急，連忙跳了起來，全然不顧這裡是樹上，然後急衝衝地就要過來抓我，我自然是不願，於是想跑，卻不想拐角的時候不小心碰到清……然後，他腳步一個不穩(wěn)，嘩啦一下就從樹上掉了下去。

從這個樹上摔下去，當然不會死，也就終身殘疾吧……

我大腦再次一片空白，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面朝大地，親吻泥土……看這架勢，真成了五體投地了。

腦海一熱。

清他人呢？

這時才發(fā)覺自己背上上坐著一個人，雙目含笑，滿臉的春風得意。

看他身上倒是一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我纔想起，原來自己方纔居然跟著清一起跳了下來，還傻愣愣地給他當了個墊背。

突然在腦海掠過一個畫面，在跟著他下去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我居然看到他嘴角掠過一絲笑意。

……

清坐在我背上，好像很舒服，就是不願意下去，我無奈拍拍他，問道：“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了吧？”

他繼續(xù)含笑不語。

讓你碰觸到我，真是我的不幸……不僅失去自由，還動不動要有英勇就義的心理準備。

正想著，突然從遠方飛進來兩個侍衛(wèi)，他們見到清，立即單膝跪地，抱拳道：“清主子，皇上召見，請速速前去?！?

清原本笑著的臉立即拉得老長，冷臉扭頭：“知道了?！笨蓛蓚€侍衛(wèi)遲遲不動，清見狀，加重了語氣：“你們退下，我自會前去。”

“清主子莫要爲難小的，您每次都這樣說，結(jié)果……”

侍衛(wèi)還沒說完，清便狠狠喝道：“我去不去輪不到你們來指使，滾！”

兩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最後無言地退下了。

仍然被壓在地上的我略微掙扎，小聲問道：“清……哥哥找你一定有事，你爲什麼不去？”

清將我拽起，抓著我的手，卻是反問：“你要我去？”

我點頭。

要是你和我哥成不了事，那我死得也太沒有價值了吧？

“……那你跟我一起去。”清說道。

跟你一起去？

那不是……會見到哥哥……

猛地搖頭，我說：“我在你屋裡等你好了……”

“尚臨！”今天不知道是他第幾次這麼吼我了，“要麼你跟我去，要麼打死我也不去，你自己選吧！”

你玩真的？

我呆呆地看著他，最後很窩囊的屈服了。

爲了怕我跑掉，清一路牽著我，還時不時跟我說說話，引來衆(zhòng)人怪異的目光。

身爲一隻鬼我都忍受不了，於是提醒道：“清，不要忘了，別人可是看不到我的……你這樣在別人眼裡很奇怪……所以暫時不要跟我說話吧？”

清瞪了我一眼，兩眼發(fā)紫：“管他的，我又不跟他們說話！”

好了，我無話可說。

步入大殿，我即使明白自己已經(jīng)是個鬼魂，可還是不禁有些緊張……皇宮大殿處處金碧輝煌，下面云云一片肱骨百官，而在那遠處高坐之上的人，是我哥哥，尚君。

我不敢擡頭看他。

清望了望我，手抓得更緊，硬是將我鉗制在身邊，走到大殿地正前方。

我偷偷擡頭瞥了一眼哥哥，他雍容華服，面冠如玉，眼神裡多了一股威嚴，而表情卻滄桑了許多。

他的身邊站著幾個我從沒見過的侍衛(wèi)，但不見了溫柔。

我的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溫柔……你去哪裡了？

哥哥示意身旁的老太監(jiān)宣讀聖旨，老太監(jiān)恭敬地捧起聖旨，霎時間，文武百官齊齊跪下，只除了清。

清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沒有要跪下的意思。

哥哥望著清，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然而，其他人也沒有太大異議，任由這樣的安排。

於是太監(jiān)開始宣讀奏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吾自即位以來，四海昇平……自古訓，皆長幼有序，此乃人之常也，朕自覺有愧於先王……承天厚愛，賢兄數(shù)年昏迷卻得以回蘇……決議封尚清爲玄清王，欽此。”

說完，見清沒有動靜，於是老太監(jiān)衝尚清彎彎腰，恭敬的口氣卻半帶催促：“請玄清王領(lǐng)旨謝恩。”

清仍舊沒有動靜，我拍拍他肩膀，說道：“還不快去領(lǐng)旨謝恩？大家都看著你呢……”

他回頭望了望我，說道：“那種東西，我不需要?！?

聞及他言，滿堂倒抽一口冷氣，包括我在內(nèi)。

我驚愕地瞧著他，半天張不開口。

倒是清發(fā)話了，他望著尚君，再次重複說道：“那種東西，我不需要。”

幾位排在前面的大臣發(fā)話了，斜視清，他們的眼裡充斥著滿溢地不安：“皇上，尚清不知好歹，違抗皇命，理應重責！”

大臣看著清的眼神，卻被清藐視而過。

尚君先是錯愕地望著他，然後神情恢復平淡，揮手讓大臣們退下。

“皇上，可是！”大臣不依不饒，卻被尚君一一回絕。

結(jié)果，幾位大人憤怒的拂袖而過，從我身上穿了過去。

待到人幾乎走光，尚君退下了其他人，只留清一人在場，問道：“清，昨日你生辰我問你想要什麼，你卻不說……這個禮物你不喜歡麼？”

哥哥的神情有些暗淡。

我想靠近哥哥，卻被清拉得死死的，他說：“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清字字清晰，“你不必爲我煞費苦心。”

“可是……”尚君靠近，想伸手碰觸清，卻被清避開，他有些憂傷地擡頭，“你爲何老是要避開我？自你甦醒至今……你一直都不願靠近我，是我哪裡做得不對麼？”

哥哥的哀傷全部在眼裡，我不忍心的對清說：“我哥哥對你真的很在乎，請你對他好點……就算稍微一點點也好，可以嗎？”

清瞥了我一眼，望向尚君，緊閉雙脣，死都不開口。

你真比茅坑裡的石頭還……

“主人?！?

從尚君的身後突然冒出一個人，他戴著金邊面具，掩蓋了整張臉。

他悄悄在尚君耳邊說著什麼。

不知怎麼回事，我覺得這個聲音聽著很熟。

難道是溫柔？

可是聲音不像……

會是誰呢？

正猜測著，卻發(fā)現(xiàn)尚君臉色一黑，他回神望著清，稍稍緩了緩情緒，說：“你先回去罷……要是有什麼想要的，儘管跟我說?！?

我用力掐了掐清，他才從喉嚨裡冒出一個字：“哦。”

你還不如不說。

走出大殿，清抓起我的手壁，用力咬了一口。

雖說我不會疼，可並不代表我願意讓人家咬。甩開他的小尖牙，我喊道：“你幹什麼咬我？！”

不以爲然的，清舔嘴說道：“誰讓你剛纔掐我！很疼??！”

原來被鬼掐也會疼？

見他滿臉埋怨的神情，我不好意思地說：“那真是對不起了，我不知道掐你你會疼……你看看我做鬼這麼久，掐人也是第一次……”

他臭脾氣上來了，乾瞪眼就是不說話。

我跟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哥哥的話：“清……昨天你生日？”

清停在半路，背對著我，冷哼道：“是啊?！?

唉，其實以前跟清相處那麼久，我根本沒記住他的生日，想想可真讓人傷心的。以前做不到的，現(xiàn)在彌補一下，應該還來得及吧？

於是，我主動上前抓住他的手，待他停下，在他耳邊輕聲說：“清，現(xiàn)在說可能有些遲……不過，生日快樂。”

他安靜了好半天，才長長地“嗯”了一聲。

“那你想要什麼禮物麼？雖然我是鬼……可是鬼也有人做不到的事。”但是，你不能要求太過分。

我等著他的回答。

終於，清轉(zhuǎn)身，使勁揉著我的臉，看上去很不高興的模樣，他說：“你怎麼也變得這麼囉嗦？我已經(jīng)得到想要的了，所以你不要去給我想這些有的沒的，聽到了沒？！”

是是是，不想就不想，看你那兇樣。

可是，你偷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