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軍分南北
戍天曆30年夏季,新一輪北上糧車和兵丁們進入了天翅城。跟著一起來的新一批武家本族子弟出身的軍官們進入大營,則是從營寨中聽到了與鄉音截然不同的腔調,充斥在各個營地。且他們在拜見武撼巒後,發現武撼巒兒子武恆羽的腔調也都被那些外鄉人影響。
作爲武家軍的嫡系之一,武飛堂弟,在雍雞關之戰中打過雜,出過關駕駛戰車衝擊蠻夷的武轟,在來到這個大營六日後,心中嘀咕道:“勇義可嘉,但缺乏綱紀。”
在營帳中,他謹記臨行前在校場上武飛的訓導:多察則明,切勿熱血上頭,一切以綱紀準繩。
…武飛版本《議兵》…
此時的南北兩軍,屬性已經發生了差別。
南軍是戍天曆26年後,武撼巒將武家軍主力調動到了北方,武飛以雍雞關戰兵爲骨架,提拔自己先前作戰時的老部下們,打造出的一支家族新軍。從年齡上看是新,但在武家衆人眼裡,這更加符合家族私兵的價值觀。
南路武家軍作爲地方軍,隊伍內有著非常濃厚的鄉土抱團關係。武飛也沒打算切斷這種宗族關係。因爲啊,古代沒有電視廣告之類的宣傳。
歷史上招兵買馬的俊傑,如果沒有地方上同姓的兄弟幫你吆喝作保,然後捨身入營當托兒,在地方樹旗是拉不到人的。——至於近代的宣傳隊主動跑到各個縣鄉去招募,嗯,如果敢這樣觸及大爻欽定的縣尉權利,巡察御史以及地方官鐵定會來站出來踹一腳。
武飛現在手下最精銳戰兵中,武姓子弟們就佔比百分之三十,雖然大多都是出了五服之外,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但都認可武飛這個“本家”,就如同阿q認趙老爺爲本家一樣。
在雍雞關之戰後,每年都有大量鄉族子弟找武飛這兒碰機會。武飛把他們吸納入軍中後,也是通過這些同族兄弟們搞出的“同鄉會”,搞定了撫卹金,軍餉回寄等最麻煩的基層工作。確保了戰爭紅利的分發。
宣衝無奈備註:如果沒有同鄉會,撫卹工作都很難做。
即如果撫卹官不是同鄉會的人,而是相對於此地的外鄉人,帶著巨利來回戰死者的老家分發,會有兩種情況。
一:如果太好說話,那麼軍中撫卹官鐵定會遇到鄉里潑婦什麼的,就會撒潑多要,多搶。拖住撫卹官不讓走,開始鬧大。而鄉里人見著這人好說話,也都會讓撫卹官按照“情理之中”多給一點,否則就威脅以後去十里八鄉宣傳讓人不願意當兵了。
二:兇惡不好說話,撫卹官變得和石壕吏一樣,嘴臉如惡鬼。但若用“石壕吏”,撫卹金能發下來幾成?
只有用同鄉的撫卹官才能控制住一個度,遏制住鄉里那些不講理撒潑,同時也因爲自己最終還是要回鄉葬在祖墳,大爻的民衆還是信鬼神,如果不想未來被同一個墳頭的兄弟要債,大概率不會豬油蒙心。
故,宣衝現如今大致清楚,爲什麼先秦六世都能穩穩當當推進秦法制度,爲什麼在始皇帝驟然統一天下後,就突然藍屏死機了。
那就是,秦法推行過程中是幾百年時間。在漫長時間中,秦人的文化和秦法之間進行了協同演化,類似於非洲大草原上大型動物們和智人協同演化,才讓多樣性保存下來。智人出去後,別的大洲多樣性就崩了。
秦人村落百姓以及當地治理官,應該就是通過類似自己現在摸索到的“同鄉會”等基層人治體系,才找到如何在秦法下存活的法子。
而秦國統治階層通過法家把老百姓當成機器,竭盡全力摸索到極限,卻絲毫不清楚,秦人文化已經被壓榨變形了,與秦法自適應。所以強行把已經演化幾百年的秦法那一套搬到六國去,就等於把始皇帝的秦法直接搬到商鞅時代,也是會崩的。
武家軍南路軍其實是一路“秦軍”,只不過武飛在戎和祀等國之大事上,推行法家獎懲時,也留給民間鄉老一定人權。其鄉老們資格那就是在戰場上取得過爵位忠貞之士,武飛在推行法家制度時對這樣的鄉老們並不會用“刑”來上綱上線。
在默認的“鄉老”人治運轉的必要性後,武飛對其“名額“,以及能成爲鄉老的“資格門檻”上,卡的非常死,每一個鄉老一言一行都不能違背禮法,但凡是有任何醜聞,都不允許出任這個職位。比如說那些回鄉撫卹官,他們在回鄉過程中,就得嚴格遵守禮儀。
注:武飛絕對不會搞什麼“多樣化團隊”“增加更多有特色聲音”的騷操作。因爲這涉及到“自由裁量權”,是絕對不能讓“過於自由,底線過於靈活”的人來掌握的!只有嚴於律己的人,才配掌握神聖的“裁量”權。
武飛: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禮”要求僅限士,不會對每一個庶人都要求。
而與之相對,武家軍北路軍就是一路“楚軍”了,他們推義崇信。
從兵員上來說,武飛在招兵體系中給武撼巒北路軍送過去的兵就不一樣。前文說過,東華郡的大營招兵,進入粥棚後,有家室的全家爲奴籍,輸送到南邊去。至於沒有家室獨自一人來投效的,武飛將這些原子化的個體們一股腦的打包給了北邊。
至於兩軍爲何呈現這樣差異性?那要從兵員說起。
不同於北邊昊天將軍,武飛還並沒有“選鋒”的概念,但卻根據自己工作習慣的慣性,下意識選擇自己認爲好管的人。把難管的人塞給武恆羽。
當那些一家子一起逃難的傢伙們被拿下後,武飛得給他們安排土地,安排牲口分配勞作,因爲自己能拿捏他們的“軟肋”。
這些移民在庇護下都是奴籍,未來要有恆產納入自家名下,也就是成功上了戶口,其就有上戰場奪取功勳的需求,哪怕是第二代,第三代也行。
武飛確定自己今年二十歲,那些移民中現在帶來孩子們都是七八歲,十年後就能成爲兵,哪怕是落戶後立刻生育,二十年後長成一代,武飛也能等。武飛有信心有能力能壓得住自己這臺暴力機器中各種“獲利多”的力量,汲取足夠多的上升渠道,確保戰力的長成。
至於那些獨自逃難的原子化的青壯年們。
武飛十分謙虛點評這羣北上青壯:這裡面的點子王們多,以自己智力很難去搞出符合這個時代封建主義價值觀並且讓他們都滿意的方案。話說,若是不限時代,武飛能提出的點子倒是頗具吸引力。但武飛不敢說。
然而對於武恆羽就沒這個問題,在讓人“心服”這個目標上,他雖然沒腦子,但是有力量。
在這樣兵員分流情況下,武家軍北路和南路就有了差異非常大的文化了。
…與武飛共利聯盟不同,武恆羽現在是共義而聚。…
北路軍裡面,首先就是涇渭分明的兩個階層。這不,如果在兵冊名錄上,一方寫的是,王彥禮,周德威,葛從周這樣有模有樣的名字,另一邊留的他喵的是草繩,麻桿,黑豬這些村裡的諢名,這就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要分冊記錄。
那些有名有姓的都是,武恆羽借殼上市拉來的贊助商們的子弟,即最早平叛州、竹州後,兩地的豪族們。並且在東華郡還招了一批,這裡就不得不提虞鯉帶進來的那批人中,其實有不少是寒門的。
大族供給的這些子弟,雖然也躬耕,但是至少爺爺那輩也是在學堂內耍的。耳濡目染,也知道自己和那些少爺們是一個祖宗,只不過他們是嫡,自己是庶。他們對現狀是不滿的。眼下進入了大軍後,要比那些祖宗八輩都是農夫的勞役們更有上進心。而恰巧當下的武家軍是一隻上升股票,有著給他們爬的機會。
這些當地豪族旁支、寒門子弟,顯然是武恆羽麾下骨架,至少都是會寫自己大名!在武恆羽缺腦子的情況下,只提供兵家框架的時候,這些骨架們自行填充管理的細節。
然而武飛作爲局外人卻可以感覺到:這幫人雖然開朗健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樣子,但其實很空虛。 在寥寥幾次往北路軍中解送物資時,武飛就發現,這些軍中骨幹們談論的大多數都是“錦衣還鄉”這種理想主義話題。
…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分割線…
武飛南路軍中的軍士們很現實,爵位匹配土地產權,匹配官僚培養體系,拿到戰功是回家重新劃定秩序。根本用不著穿著錦衣騎著高頭大馬來昭示自己歸來。軍爵在地方官僚體系竹籌中自有記錄!在各種裁決體系中有優先特權。自己回來之前,功勳就到了鄉里。換而言之,只有鄉里面沒法理解戰功的收益,才需要士兵自己去回鄉顯擺啊。
戍天曆29年後,武家軍北路大軍的中層軍官,七成都是這些旁支寒門派系。
以州和竹州爲例,他們就是自身無法分配給本地旁支一個名分,所以才投資給武恆羽的。所以能指望通過戰功對這兩地財富進行再分配嗎?不可能的。這些旁系在外面打得再厲害,帶來資產和女人,最終只會給其宗族內一個上香的機會。但是族內的嫡系還是嫡系。
這問題就大了!一羣有知識,有理想,無產,不確定恆心在哪兒的青年,並且合流一大批同樣原子化的下層青年。這些屬性在宣衝前世世道中,無論在哪個地區國度,都是妥妥的不穩定因素。
這幫人所期待的領導是什麼樣子?——武飛:這題我知道,這需要一個天降猛男,需要足夠高大強的人設,帶著他們打破現行秩序。
如果說南路軍是一塊鐵,北路軍就是炸藥。
正如武飛把南路軍經營的如同鐵桶一樣,北路完全是被武恆羽握在手中。
武飛擅長的是後勤,但由於北路軍內“勇冠”光芒太盛,武飛就是再拿別的戰功,也永遠是老二,根本無法撼動武恆羽的控制權——因爲自己滿足不了北路軍內這幫理想主義者們的心。
武飛也不敢替代武恆羽,武飛:他們(北路軍)就是炸彈。看似理想很空虛,實則眼界非常高,他們就不是給了墾拓點可以打發安排的。這是一羣要拼一把就當家做主的爺們。
武飛對北路軍現在的態度是:“各位爺,你們那邊請,咱家廟小容不下你們這些大佛,當然盤纏家裡還是湊得齊的,向北,去找大爻去尋理想,求未來哈。“
…從“門清”到“理不清”…
30年,武撼巒在軍中接見了家族子弟武轟,聽其彙報。但聽著聽著,臉上笑容變成“想抓小鬼”的表情。
在一旁的武恆羽也很高興地見了這個族弟,熱情的原因很簡單,北路軍現在是越來越壯大,但是本家弟子卻不足。
而在性格上來說,武恆羽是要比武飛更加傾向於自家人。
武飛在賞罰上絲毫不看自家人的面子,麾下將軍職中,姓武的極少。只有親兵和安全局那邊名冊上纔多見武姓。
武撼巒聽完武轟說過家裡面相關事項,武飛已經越過雍雞關,開新城,且開始用刀劍指引南方部落們種田這類情況後,點了點頭。
因爲今年以來,天翅城、雍雞關囤積收攏糧食的速度很快,他還擔心是不是老家那邊餓著了。
畢竟從稅賦上交情況來看,老家的南部三個郡在朝廷這兒是人口寡且貧窮,但武飛籌措的糧草規模完全超過三個東華郡對朝廷所繳了。
聯想到武飛在別的地方刮地皮,他都有些擔心會不會自家已經天怒人怨。
哦,現在得知自家本地一切安好,異族農奴們開墾了大量山田以及澇地,用雜薯和芋糧完成了本地的口糧供應。算是放下了心來。
等到武轟回營地後。
武撼巒坐了下來和兒子武恆羽道:“我們看來得要自己去北邊了。“
北路軍在隴右郡駐紮時,武撼巒就能猜測到朝廷要調動自己。
至於把大軍開到那裡幹什麼?朝廷沒有明說,但猜也能猜得到,就是渤王逃到那裡建立一個“僞貫”國。以及和僞貫相鄰,非常不穩定的浱州的樂浪王。
武撼巒絮叨道:“我本來是想要等,源常一起來的,我們仨全了一起北上,屆時事情能穩個九成了。但是他那兒忙得很,家裡面缺不了他。”
武恆羽皺了皺眉頭,他雖然很贊成武飛,但是聽不得武撼巒把武飛說的格外重要。
武恆羽隨後說:“父親,這次北上,未必要那麼謹慎,我軍磨鋒藏銳久矣!更何況軍中有多位法師相助。實在難敗。”
武撼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勝了之後呢?”
武恆羽:“勝了之後,當然是要擒賊擒王了!”
武撼巒看了看這個兒子,無奈苦笑。要論打仗衝陣,的確是有那麼點天賦,但就是不懂朝政!在這方面,如果武飛在,可能早就想到了。即,武家軍在東華郡紮下大營,其實已經就引起朝廷一點忌憚了,在直接攻破貫國後,立下大功,朝廷該怎麼賞賜?
武飛現在都不上報邊境人頭數量了,因爲知道朝廷這時候壓根不會賞賜了。理論上可以換爵位,但是其實也早就到了朝廷心理上限,朝廷不想兌現,但如果不得不兌現,只會捏著鼻子加封,然後死死的防範著。
朝廷現在想要武家軍作爲磨子,逐步逐步把僞貫碾碎,然後再由朝廷派遣的一路大軍把“渤王”給逮住,收攏頭功。
武撼巒對武恆羽說道:“安排大軍先鋒開路,記住要慢,走走停停。不要和樂浪王發生衝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