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的是向清軍防線薄弱處進軍，曾國荃軍和丁汝昌率領的吳軍騎兵自然推進得很快，僅用了三天多點時間，就橫穿了山東西北部，從大名府東進，沿硝衛(wèi)二河一路殺奔至冀魯交界的德州城下，來到了華北平原上最有名的扒雞出產(chǎn)地。
在此期間，吳軍沒有遭遇任何的清軍阻擊攔截，但吳軍也去攻打沿途的任何一座城池，因爲這一帶既是黃泛區(qū)，又是太平軍二次北伐時的兵災重災區(qū)，就連曾經(jīng)以富庶聞名於北方的臨清州都到處都是一片廢墟，沿途無完房，白骨露於野，更別說是沿途其他的城池。所以吳軍也沒浪費寶貴的時間和彈藥去攻城，只是一邊急行東進，一邊象徵性的派遣使者到城下招降，結(jié)果還真的勸得與大名府接壤的館陶縣開城投降——但很可惜，城裡的糧食少得近乎可憐。
德州城裡的清軍團練同樣沒敢出城和吳軍交戰(zhàn)，曾國荃也懶得去攻打城上守兵連件棉襖都沒有的德州城，率軍直接北上進入直隸河間府境內(nèi)，在劉智廟一帶暫時駐紮休息。
令曾國荃和吳軍將領十分失望的是，吳軍都已經(jīng)東進到了這個地步，細作探馬卻先後來報，都說正定府境內(nèi)的直隸清軍主力沒有任何的動作，並沒有急著分兵東進攔截吳軍，吳軍要想達成調(diào)虎離山的目標，就必須還得有所動作才行。所以曾國荃也沒了辦法，只能是趕緊召開會議，與衆(zhòng)將商量下一步的動作。
“下一步我們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是冀州府這條路，經(jīng)武邑、武強至饒陽，繞到亂黨直隸主力的背後。第二條是沿運河北上，經(jīng)東光、南皮和滄州直奔天津，逼近京城門戶。”
指出了自軍下一步的行動選擇後，曾國荃才和吳軍衆(zhòng)將討論應該選擇走那一條路，然而討論的結(jié)果卻讓曾國荃非常矛盾，走冀州這條路的好處是沿途諸城此前被兵災波及不大，又遠離黃泛區(qū)，沿途諸城的庫糧情況肯定要稍微好些。
走冀州這條路的缺點也和優(yōu)點同樣明顯，距離清軍的直隸主力防區(qū)過近，不但很容易被清軍識破自軍調(diào)虎離山的用意，還容易遭到伏擊，甚至還有可能在糧道不通的情況，被迫與清軍直隸主力展開決戰(zhàn)。
走運河這條路倒是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然而因爲黃河改道運河報廢的緣故，失去了水運利潤的沿途諸城現(xiàn)在窮得十分厲害，再加上人口過多、土地過度開發(fā)和屢遭兵災，這條路上的沿途各地還饑荒嚴重，吳軍要想奪糧補給就只能是攻打沿途諸城，還就算順利拿下城池也肯定搶不到多少糧食，所以走這條路會有斷糧的危險。
被曾國藩結(jié)硬寨打呆仗的戰(zhàn)術指導思想洗腦太深，曾國荃和湘軍出身的朱洪章、張詩日等將都一度嚴重傾向於走冀州府這條路，然而聶士成派來給曾國荃幫忙的丁汝昌卻提出了不同意見，道：“如果走冀州府這條路，那我們這次繞道山東北上，豈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如果是爲了確保糧草供應，那我們從大名府出兵時，就應該走廣平和順德這條平坦大路，然後再進兵冀州，沿途不但可以攻城奪糧，還可以步步爲營疏通糧道，現(xiàn)在我們橫穿黃泛區(qū)幾百里路走下來，爲了糧草又要去打冀州？那我們這幾天的辛苦有什麼意義？”
聽了丁汝昌的質(zhì)問，曾國荃默然無語，也確實覺得自己現(xiàn)在又跑去打冀州就糧有些腦袋進水——如果是爲了奪糧自給，直接從大名府北上不是更輕鬆更方便？爲什麼還要辛辛苦苦的橫穿黃泛區(qū)？
“我也覺得不能走冀州府這條路。”同樣是聶士成派來的張之洞也投了反對票，說道：“我們橫穿黃泛區(qū)的目的是爲了調(diào)虎離山，製造準備乘虛奔襲京城的假象，爲了方便奪糧直接北上冀州，那別說是官文那條老狐貍了，就是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我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奔襲京城的打算。”
曾國荃更加啞口無言，半晌才十分無奈的說道：“可是走運河這條路，我們沿途難以補給糧草，還太遠離後方了啊？”
“不走這條險路，亂黨軍隊怎麼可能相信我們是打算奔襲京城？”張之洞反問了一句，又道：“再說了，雖然走運河這條路的在沿途是很難補給糧草，但是天津有糧食，從兩廣運來的漕糧必須要在天津中轉(zhuǎn)，天津城裡肯定有不少糧食，我們只要拿下天津城，就可以獲得充足的糧草補給。”
“天津城那有那麼容易拿下？”曾國荃大搖其頭，說道：“長毛僞王石達開五萬多軍隊，還有火輪船船隊助陣，都一直沒能拿下天津城，我們步兵騎兵加在一起才勉強有萬把人，那能說拿下天津城就拿下？”
“能拿下天津城當然最好，拿不下我們也有其他的辦法。”張之洞想都不想就說道：“如果沒希望迅速拿下天津，我們可以馬上掉頭向西，直取霸州，那一帶城池衆(zhòng)多人口密集，不但補充糧草比較容易，還恰好位於保定府和京城之間，北上可以直接威脅京城，西進就是官文的老巢保定府，官文那條老狐貍再奸詐再狡猾，也一定得回師來和我們交戰(zhàn)。”
盤算了許久，又和一幫湘軍老人商量了許久，爲了達成調(diào)虎離山逼迫清軍打野戰(zhàn)的目的，曾國荃終於還是咬牙切齒的下定決心，惡狠狠說道：“好，就走運河這條路，直搗天津！能拿下天津當然最好，沒把握就馬上西進霸州！”
言罷，曾國荃還有補充了一句，道：“動作要快，我們只有二十來天的糧食，今天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
於是乎，在曾國荃和丁汝昌的率領下，由六千多步兵和三千騎兵組成的河南吳軍也就開始了繼續(xù)北上，沿著已經(jīng)廢棄的京杭大運河一路直撲天津。結(jié)果也和吳軍細作此前報告的情況一樣，沿途的村莊市集果然是餓殍遍野，饑民滿地，吳軍不但找不到半顆糧食補給軍需，還得面臨成千上萬的饑民流民騷擾……
“軍爺，行行好吧，我一家都快餓死了，給口吃的可憐可憐我們。”
“軍爺，把我?guī)习桑灰ゅX，只要給口吃的，你們叫我做什麼都行。”
“軍爺，買孩子嗎？不要錢，一個大餅我就把女兒賣給你。”
招架不住無數(shù)快要餓死的饑民苦苦哀求，還有南皮人張之洞的跪地叩請，公認的吳軍頭號鐵公雞曾國荃破天荒拔毛，含著眼淚在南皮一帶拿出了一些軍糧賑濟災民，結(jié)果雖然換來了無數(shù)飢餓災民的磕頭哭謝，衷心擁戴，卻又白白浪費了一天的口糧。
大概是被曾國荃的仁義之舉感動，當吳軍兵臨南皮城下時，南皮縣令和城中守軍竟然主動打開了城門投降，然而當吳軍將士歡呼著衝近南皮城裡時，出現(xiàn)在吳軍將士面前的，卻是擠滿了飢餓百姓的破爛街道，還有空蕩如洗的縣城倉庫，以及好幾個月都沒能領到軍餉糧米的士兵衙役。
“操他娘！快走！不然又得施捨糧草了！”這是吳軍先鋒張詩日的果斷命令。
…………
與此同時，滿清朝廷、官文和駱秉章當然一直都在密切注意著曾國荃軍的一舉一動，得知曾國荃越過德州後選擇了沿運河北上後，滿清朝廷當然也萬分擔心曾國荃會真的來打京城。好在官文及時送來急報，奏報了截獲的曾國荃密信讓滿清朝廷寬心，表示自己已經(jīng)分出一支軍隊回師保定預防萬一，同時又建議滿清朝廷加強對天津的守衛(wèi)，防範吳軍奪取天津就糧。
駱秉章這邊的反應也差不多，除了派遣袁保恆率軍北上到武定府預防萬一外，又派加急快馬送來奏摺，指出吳軍此舉不過只是爲了調(diào)虎離山，極力建議滿清朝廷以不變應萬變，不給曾國荃詭計得逞的機會。同時駱秉章也建議滿清朝廷加強天津防務，不給曾國荃奪取天津就糧立足的機會——不然的話，吳軍如果從海路送來援軍補給，那京城可真的就是大勢去矣。
雖然駱秉章和官文這兩條老狐貍都認定曾國荃不敢真的直搗京城，然而干係實在太大，慈安和慈禧還是不敢完全放心，就聽取了鬼子六的建議，找來了賦閒在家多時的僧格林沁僧王爺徵詢意見。結(jié)果僧王爺自信滿滿的答道：“二位太后放心，就是借他曾國荃一百個膽子，他也絕對不敢真的來打京城！”
“京城是什麼地方？我們大清的國都！城高壕深，工事完善，兵力充足，內(nèi)城之中還有數(shù)十萬滿蒙旗人與我們大清朝廷萬衆(zhòng)一心，其利斷金！曾國荃逆賊只要稍微有點腦子，就一定不敢踏入京城百里範圍之內(nèi)！退一萬步說，就算曾國荃真的來送死，奴才也管教他有來無回！死無葬身之地！”
自吹自擂了一通之後，僧王爺還破天荒的和駱秉章、官文這兩條老狐貍得出了相同意見，警告道：“兩位太后，倒是天津的情況不得不防，如果曾國荃逆賊僥倖拿下了天津，不但可以切斷兩廣的運京漕糧供應，吳超越逆賊和上海賊軍也可以通過海路給天津送來援軍和補給，那我們大清朝廷就真的危險了。”
見素來目中無人的僧王爺竟然也和官文、駱秉章的判斷完全一致，慈安、慈禧和鬼子六等人這才稍微放心，也當場決定從京城之中抽調(diào)一支軍隊連夜趕赴天津增援，不惜代價的堅守天津重地，不給吳軍奪取天津立足的機會。
…………
吳軍這邊，一路急行之下，只用了五天多點時間，在攜帶著一定重武器的情況下，曾國荃軍就已經(jīng)逼近了天津近郊，然而吳軍動作快，有主場優(yōu)勢的清軍動作更快，不但從京城派來的援軍早已入城駐紮，同時天津的守軍也做好了充足的守城準備，嚴陣以待，不給吳軍任何輕鬆拿下天津的機會。
從抓獲的清軍斥候口中問得天津情況，知道敵人早已做好了充分準備，還早就把城外的糧草物資盡數(shù)轉(zhuǎn)移進城，已經(jīng)只剩下十天糧草的曾國荃不敢弄險，趕緊就帶著軍隊掉頭向西，繼續(xù)以張詩日爲先鋒一路疾馳殺來霸州。
很可惜，吳軍突然改道殺向霸州這個戰(zhàn)術選擇，同樣在老狐貍官文的意料之中，以地方團練爲主力的霸州守軍不但早已做好了守城準備，沒給吳軍任何迅速破城的機會。同時官文此前從正定派來的直隸清軍佟鑑所部，還已經(jīng)趕到了容城駐守，在外圍遙遙的牽制威懾吳軍，讓吳軍不敢全力攻城。
清軍的威懾牽制沒能收到任何作用，已經(jīng)只剩下九天糧草的曾國荃在別無選擇之下，只能是讓丁汝昌負責監(jiān)視和牽制保定府清軍，同時投入主力大舉攻城，爲了儘快拿下城池劫糧，還被迫動用了數(shù)量不多的隨軍重武器。
隆隆炮聲中，孤軍深入的吳軍將士前仆後繼，以最爲正統(tǒng)的蟻附攻堅戰(zhàn)術向霸州小城發(fā)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進攻，此前有過迎戰(zhàn)太平軍經(jīng)驗的霸州清軍則是沉著迎戰(zhàn)，以數(shù)量充足的各種守城物資迎頭痛擊吳軍將士，接連多次打退吳軍進攻，曾國荃急得哇哇大叫，可是又無可奈何。
第一天的攻城無功而返後，急紅了眼的曾國荃只能在第二天使出了爆破攻城戰(zhàn)術，以尖頭木驢保護士兵在城牆上直接挖掘洞穴，耗費了大量武器彈藥，陣亡了兩百餘名士兵，直到天色全黑時才勉強挖掘成功，又把寶貴無比的苦味酸火藥裝進洞穴中引爆，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是把霸州城牆炸出一個缺口，揮師殺入城內(nèi)。
很可惜，霸州小城雖然倒是勉強拿下了，然而因爲城中守軍在棄城逃命時點火焚燒糧倉的緣故，吳軍只在霸州城裡搶到了最多隻夠半月之用的糧食。曾國荃氣急敗壞，可是又毫無辦法，只能是衝著獻計的張之洞大發(fā)雷霆，吼叫道：“這就是你出的餿主意！奪取霸州就糧，霸州現(xiàn)在倒是拿下了，城裡有多少糧食？有多少糧食？！”
素來足智多謀的張之洞也難得有些垂頭喪氣，說道：“我也沒想到亂黨會有這麼狠，會在馬上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縱火燒糧，繼續(xù)拿對付長毛的堅壁清野戰(zhàn)術對付我們！”
“亂黨現(xiàn)在是狗急跳牆，什麼缺德主意想不出來？你事前爲什麼就沒能想到這點？！”曾國荃不負責任的怒吼，全然忘記了自己事前同樣沒有料到這點。
張之洞垂頭喪氣的繼續(xù)請罪，又說道：“九帥，如果下官所料不差的話，京城亂黨和官文那條老狐貍恐怕早就給周圍的州府縣城下過命令，一旦城池不保，就馬上縱火燒糧，我們在直隸腹地劫糧自給的計劃恐怕已經(jīng)很難成功了，我們只能另想辦法。”
“我們現(xiàn)在還有什麼辦法？”曾國荃怒吼問道。
“我們只有兩個選擇了。”張之洞十分無奈的說道：“第一是乘著還有點隨軍糧草，趕緊退兵返回大名府，補給糧草彈藥後再重新開始。”
“那我們這次不是白辛苦瞎折騰？空折銳氣？”曾國荃火冒三丈，又吼道：“第二個辦法是什麼？”
張之洞有些猶豫，但還是咬牙說道：“孤注一擲，直搗京城！搶在亂黨主力回援京城之前，攻破京城！”
“放屁！”曾國荃破口大罵，怒吼道：“打個霸州小城都這麼吃力，直接北上攻打京城，你叫我們白白送死？！”
“那就只能退兵，回到大名府重新開始。”張之洞無奈答道：“雖然丟點面子，但勝在安全。”
“老子要屁的面子！老子只要我的弟兄們別去白白送死！”曾國荃又罵了一句髒話，只盤算了不到三分鐘，馬上就拍板定案道：“就這麼辦，在霸州休息一天，明天撤軍南下，回大名府！”
正所謂物以類聚，曾國荃只要穩(wěn)妥不要面子的決定宣佈之後，除了丁汝昌提出了一些異議之外，張詩日和朱洪章等湘軍老人沒有一個不是高舉雙手雙腳支持，全都認爲應該先撤回大名府重新開始，步步爲營穩(wěn)紮穩(wěn)打，不能冒險直搗京城。曾國荃也馬上下令全軍做好撤退準備，宣佈第二天啓程南下返回大名府，丁汝昌堅持反對時，還遭到了曾國荃的呵斥，“你是騎兵跑得快倒是不怕了，我的弟兄都是步兵，敢和你的騎兵比？”
孤軍深入到了直隸腹地，吳軍的身邊自然到處都是滿清朝廷的眼線細作，所以曾國荃的撤退決定纔剛公佈，沒過多久就被清軍細作探得，也快就被快馬送到了兩百多裡外的北京城，還只到了第二天清晨，就被送到了已經(jīng)公開重掌軍機處的鬼子六面前。
“官秀峰和駱儒齋果然料事如神，曾國荃逆賊果然沒這個膽量。”
聽到這消息，鬼子六當然是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而已經(jīng)重新出任御前大臣協(xié)助綿愉統(tǒng)帥京城守軍的僧王爺卻是萬分遺憾，道：“曾國荃狗賊，你爲什麼就不來送死？本王可一直盼著你率軍北上，給本王一雪前恥的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