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上帝視角，身在湋源口的吳超越當然不知道清軍水師和沙俄艦隊、監(jiān)軍文祥之間發(fā)生那些鬥智鬥勇，但是光憑清軍水師對著沙洲無人處開炮這一點，吳超越就敢斷定——清軍水師已經(jīng)鐵了心不想再給俄國人當炮灰了。

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後，吳超越心中暗喜之餘難免也有些擔憂，擔心吳全美和清軍水師將領(lǐng)扛不住文祥和沙俄艦隊的壓力，還是被迫又來攻打湋源口當炮灰，迫使自己提前暴露湋源口防線的真正實力。——畢竟，沙俄艦隊是來給滿清朝廷幫忙的，逼著清軍水師衝在前面於情於理都說得通。

“還是得想出辦法，讓羅剎艦隊直接來打湋源口，不指望能讓他們單獨出兵，那怕是和亂黨水師聯(lián)手直接來打也不錯。”

這是吳超越在湋源口戰(zhàn)後對吳軍文武說的話，也要自己的幫兇走狗多動腦筋，幫自己想想辦法達到這個目的。然而很可惜，雖然吳軍衆(zhòng)將提出了一些類似挑釁、詐降和詐敗誘敵之類的老式計策，吳超越卻苦笑搖頭，說道：“沒用了，時代不同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打的是工業(yè)後勤，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外交縱橫，這些冷兵器時代計策已經(jīng)作用不大了，瞞不過洋人蔘謀的推演分析。”

吳軍衆(zhòng)將訕訕閉口，反倒是不怎麼精通軍事的戴文節(jié)提醒了吳超越很關(guān)鍵的一點，說道：“大帥，我們能不能在羅剎人和亂黨軍隊的糧草問題上做點文章？他們孤軍遠來，隨軍糧草肯定不會很多，支撐不了多少時間，如果能有什麼辦法對羅剎人的運糧船做點手腳，讓羅剎人擔心斷糧，那麼或許不用我們挑釁引誘，羅剎人自己就得急著來打湋源口。”

盤算了許久後，吳超越終於點了點頭，又命令斥候偷畫清俄聯(lián)合艦隊的船隊停泊圖。到了傍晚時，斥候順利完成任務回來，把冒險偷繪的敵船停泊位置圖呈交到吳超越面前。吳超越見了大喜，先賞了辦事得力的斥候，然後才領(lǐng)著戴文節(jié)和張德堅等人仔細研究敵人的臨時行營佈置情況。

清俄聯(lián)合艦隊臨時停泊在湋源口下游十五里外的高灣村一帶，靠吳軍陸上力量薄弱的長江北岸停泊，因爲沒有碼頭可以靠岸，是以船錨固定船隻直接停泊在水中。清軍船隊停泊於上游，沙俄艦隊停泊在下游，彼此保持三裡左右的距離。

吳超越重點研究的是沙俄艦隊的停泊隊形，經(jīng)驗豐富的俄軍指揮官把船隊排成了三個縱隊，十二艘風帆戰(zhàn)列艦居右最靠北岸，可以用密集舷炮覆蓋北岸陣地，防範吳軍從陸上出兵偷襲；蒸汽炮船隊居左，位於水面最開闊處，方便在遭到偷襲時發(fā)揮機動優(yōu)勢。

運載糧草輜重的六條躉船和八條供應船當然位於中間，左右靠蒸汽炮船和風帆戰(zhàn)列艦保護，還十分狡猾的全部船頭衝著下游，以便在遭遇危險時可以隨時撤離戰(zhàn)場。

仔細的研究了許久後，原本打算偷襲敵人運糧船隊的吳超越徹底失望了，搖頭說道：“沒有任何希望，我們的舢板船隊去少了沒用，去多了絕對會被亂黨斥候船發(fā)現(xiàn)，只要亂黨斥候船發(fā)出信號告警，羅剎人那邊馬上就能有所準備，不會給我們舢板船隊機會。”

“那能不能想什麼辦法，不讓亂黨斥候報警？”戴文節(jié)又提出了一個新的思路。

吳超越絞盡腦汁，接連盤算了幾個辦法都覺得不夠保險。而旁邊的張德堅卻突然說道：“要不，我們用直接收買的辦法如何？派一條民船大張燈火走在前面開路，亂黨斥候看到肯定會出來攔截盤問，然後就直接告訴亂黨斥候我們是去打羅剎人的，給他們點銀子買路，也要他們別發(fā)信號報警。”

“這也太直接了吧？”戴文節(jié)一聽笑了，笑道：“亂黨斥候能答應？”

“越直接的辦法越有效。”張德堅說道：“雖然聽上去有些荒唐，可我覺得未必沒有可能成功，亂黨水師早就恨透了總是逼著他們頂在前面的羅剎人，聽說我們是去打羅剎人，未必沒有可能不會故意幫我們。”

聯(lián)想到清軍水師這兩次明顯流露的厭戰(zhàn)情緒，戴文節(jié)也不再反對，只是扭頭去看吳超越的反應。而吳超越轉(zhuǎn)動著綠豆小眼盤算了許久後，突然一咬牙，吩咐道：“馬上叫鮑超和劉連昆來見我。”

統(tǒng)帥吳軍九江水師的鮑超和劉連昆很快被傳到吳超越面前，吳超越也沒客氣，馬上就告訴了他們自己的作戰(zhàn)計劃，要他們連夜組織起一支敢死隊，駕乘四十條舢板船多帶引火物資，四更出兵去下游偷襲沙俄船隊，縱火焚燒沙俄運糧船，事成之後逃往下游去蘄州或者棄船登岸逃命。

末了，吳超越又告訴了鮑超和劉連昆如何讓清軍斥候不發(fā)警報的辦法，允許他們在收買失敗後放棄任務。最後吳超越才說道：“兩位將軍，這個戰(zhàn)術(shù)很危險，你們可以拒絕，我絕不責怪，因爲這實在是太危險了，稍有不慎，就肯定是全軍覆沒。”

鮑超和劉連昆的反應讓吳超越十分欣慰，儘管明知道這是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鮑超和劉連昆卻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馬上就拱手領(lǐng)命，接下了這個危險任務。吳超越見了大喜，忙又說道：“告訴願意去的弟兄，事成之後，每人賞銀元一百枚，犧牲和受傷的撫卹發(fā)三倍！”

鮑超和劉連昆再度領(lǐng)命之後，吳超越又心中一動，忙又補充道：“對了，叫我們的敢死隊全部戴上紅纓帽，船上插亂黨軍旗，裝扮成亂黨船隊的模樣。”

…………

經(jīng)過一番匆忙準備後，四更時分，在劉連昆親自率領(lǐng)下，一百五十名吳軍敢死隊成員駕駛著三十條軍用舢板按時出動，吳超越親自到碼頭給已經(jīng)僞裝成清軍士兵的敢死隊成員送行，並讓自己的親兵駕駛民船先行，點亮燈火吸引清軍斥候船注意，方便交涉收買，吳軍敢死隊則不張燈火，僅借月光照明，在後方一里外尾隨。

見過賄賂收買的，沒見過吳超越親兵這麼大張旗鼓賄賂收買的！往下游走了十餘里，距離清軍水師船隊還有三裡時，吳超越親兵乘座的民船就被第一條清軍斥候快船攔住，喝令道：“站住！停船！你們是那裡來的？到那裡去？”

“我們是湖北討逆軍的將士，去打羅剎洋鬼子！”

吳超越親兵的坦然回答差點沒把清軍斥候嚇死，也嚇得清軍斥候趕緊舉起火槍，親兵則又喊道：“別開槍！別怕，這次我們不打你們，只打羅剎洋鬼子！拿去，這是給你們的買路錢！”

砰一聲，沉重的錢袋落入清軍斥候船中，吳超越的親兵又說道：“看好了，一百銀圓，換你們別發(fā)警報，讓我們的船隊從你們的防區(qū)過去。”

言罷，全副武裝的吳超越親兵也沒理會那幾個拿著火繩槍的清軍斥候，直接就命令坐船繼續(xù)向前走，留下那幾個清軍斥候在快船上面面相覷，張口結(jié)舌，無不互問道：“我是不是在做夢？有這樣直接買路的？”

還是在打開了錢袋發(fā)現(xiàn)裡面真的裝再一百銀圓後，幾個清軍斥候才定下神來商議，“要不要發(fā)信號報警？”

“發(fā)信號幹什麼？吳賊軍隊是去打羅剎洋鬼子的，我們還沒被羅剎人欺負夠？讓吳賊和羅剎人狗咬狗不是更好？”

“我也覺得咱們不能聲張，讓上面知道了，這一百銀圓能有幾個歸我們？”

“可如果吳賊船隊是去偷襲我們的船隊怎麼辦？”

“沒事，吳賊船隊來了，咱們就悄悄跟著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nèi)绻侨ネ狄u我們的船隊，我們馬上發(fā)信號報警也不遲。”

銀子開路，又有對沙俄艦隊的仇恨助攻，吳超越的親兵先後遭遇了四條清軍斥候快船，四條清軍斥候快船都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後趕來的吳軍舢板船隊也一路暢通無阻，大搖大擺的從側(cè)面越過了清軍水師船隊，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的直接摸到了沙俄艦隊的駐地附近。

關(guān)鍵時刻，在吳超越帳下幾乎沒有任何表現(xiàn)機會的九江水師將士突然延續(xù)了一貫的黴運，就在劉連昆準備藉助水流斜線殺入沙俄艦隊時，江面上突然狂風勁吹，還刮的是北風，極大的增加了吳軍敢死隊的行進難度，也隨時有可能吹翻頂風進攻的吳軍舢板小船。

“放下風帆，轉(zhuǎn)到敵船上游，從正面突入！”

迫於無奈，劉連昆只能是改變策略，指揮吳軍舢板船隊以人力劃槳向上，轉(zhuǎn)到沙俄船隊前方去衝擊敵人船隊正面。同時劉連昆自然少不得連連對天祈禱，“佛祖保佑，三清保佑，千萬別被羅剎洋鬼子的斥候發(fā)現(xiàn)，千萬別被他們發(fā)現(xiàn)。”

這時，吳超越親兵乘座的民船突然追了上來，對劉連昆說道：“劉將軍，羅剎人和亂黨水師今天晚上約定的夜間口令是烏拉，烏拉，烏拉，連喊三次。”

“你怎麼知道的？”劉連昆驚喜問道。

“剛纔有個亂黨的斥候主動告訴我的。”吳超越親兵微笑說道：“他被羅剎兵打過，又恨羅剎人把他們不當人，想讓我們幫他們報仇，就找藉口上了我的船，單獨說了羅剎人的口令，我還又送了他一把銀洋。”

劉連昆一聽大喜，趕緊道謝，然後乾脆命令船隊點亮火光，更加大搖大擺的直接駛向沙俄船隊，結(jié)果到了江心時，果然有一條沙俄小船迎了上來，操著生硬的漢語大喊，“口令！口令！”

“烏拉！烏拉！烏拉！”

奇蹟終於出現(xiàn)，那條沙俄小船果然讓開了道路，沒有發(fā)出信號報警，劉連昆大喜，忙帶著吳軍船隊全速北上，頂著北風艱難轉(zhuǎn)入北岸航道，轉(zhuǎn)到了沙俄艦隊的正面，然後又直接衝向了沙俄聯(lián)合艦隊。

又一條沙俄小船出現(xiàn)在吳軍船隊面前，劉連昆再次高喊烏拉時，那條小船卻不讓路，還用生硬的漢語喊，“不行！不行！”

書中說明，清軍斥候主動告密的口令只是用於辨別敵我，卻無權(quán)憑藉這道口令進入沙俄船隊中——事實上在夜裡，除了手執(zhí)文祥令牌的清軍傳令小船，任何清軍船隻都不允許進入沙俄艦隊中。

不明白其中蹊蹺，又見那條沙俄小船死活不讓路，劉連昆發(fā)了狠，乾脆命令船隊張帆，藉著猛烈北風和水流直衝位於東方正面的沙俄船隊。小船上的沙俄士兵見了大驚，立即開槍射擊，吳軍士兵開槍還擊，從小船旁邊直衝過去，沙俄小船無法阻攔，只能是匆匆敲響銅鑼發(fā)出警報。

差點害得吳軍前功盡棄的大風在這一刻又幫了吳軍大忙，雖然聽到了報警聲和槍聲後，訓練有素的沙俄士兵立即起身進入戰(zhàn)鬥崗位，然而他們快，順風順水的吳軍舢板船隊更快，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衝進了沙俄船隊，從沙俄各條大船之衝入敵羣，直接衝向滿載著糧草物資的俄軍躉船。

槍聲早已大作，然而槍彈再密，也擋不住吳軍將士投向俄國躉船的苦味酸手雷，還有裝滿火油的酒瓶，還有吳軍將士拉動噴油壺噴出火焰，加快俄國躉船的起火速度，火頭濃煙四起間，沙俄船隊內(nèi)部徹底一片大亂，開槍的開槍，起錨的起錨，大呼小叫不絕於耳。

坑爹的北風再度幫了吳軍將士大忙，雖然風力也壓制了一些在南面燃起的火頭，可是吳軍將士在敵船北側(cè)放的火卻得風力之助，迅速熊熊燃燒，船上俄國士兵奔走撲救，卻還是擋不住熊熊烈火。三十條吳軍舢板小船也向游魚一般，一邊靈活穿插於俄軍船隊之中，一邊儘量把船上的引火物投向俄國躉船。

在此期間，吳軍將士當然也嘗試去焚燒俄國人的戰(zhàn)船，然而很可惜，俄國戰(zhàn)船的船身上都裝有銅甲鐵甲保護，不怕投擲型燃燒武器，吳軍的舢板小船又過於低矮，難以將引火物投到敵人甲板上，對敵人的戰(zhàn)船威脅極小。嘗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效果不大後，吳軍將士也放棄了投機念頭，老老實實的集中火力對付俄國人躉船——躉船不上戰(zhàn)場，船身上可沒有銅甲鐵甲保護。

如此一來，自然苦了可憐的沙俄運輸船，在雨點般砸來的火油瓶和噴油壺攻擊下，一條俄國躉船迅速燃起沖天大火，另外還有兩條也是火起多處，兩條裝著軍需物資的沙俄供應船也被波及，其中一條還連船帆都被引燃。

很可惜，火燒赤壁的奇蹟沒能發(fā)生，沙俄艦隊既沒有被鐵索連環(huán)，反應也十分迅速，還不到十五分鐘時間，沙俄艦隊各船就已經(jīng)紛紛散開，船頭向著下游的沙俄運輸船隊也飛快起錨，風帆全張帶著烈火濃煙倉皇逃往下游。同時反應過來的沙俄小船也氣勢洶洶的從四面八方殺來，迫使劉連昆只能是趕緊指揮敢死隊衝向下游突圍逃命，一邊逃向蘄州一邊儘可能縱火焚燒沙俄運輸船，沙俄小船前堵後追，與吳軍敢死隊在水上激戰(zhàn)成了一團。

與此同時，清軍水師那邊也做出了反應，一支舢板船隊匆匆出擊，好心好意的跑來給沙俄艦隊幫忙。然而迎接這支清軍舢板船隊的，卻是沙俄戰(zhàn)船無情的猛烈炮火……

至於沙俄艦隊爲什麼會對清軍舢板船隊開火？當然是因爲偷襲俄軍船隊的吳軍敢死隊全是清軍裝扮，還打著清軍旗號，有這樣的珠玉在前，黑燈瞎火的江面上，沙俄戰(zhàn)船還敢讓清軍舢板近舷那就叫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