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餐不知是午膳還是晚膳,一直持續到了傍晚時分,皇帝才終於擱下了碗筷。
其實吃得並不多,連那一碗粥,也不過喝下大半,但是吳永連在一旁看著,還是禁不住喜上眉梢,連連的對著輕塵笑。
輕塵依舊是淡淡的神情,只是時常提醒丟丟禮儀上的事。
用過了膳,吳永連提議皇帝出去走走,皇帝的目光在輕塵臉上掃過,點了點頭,隨後抱著丟丟走了出去。
一路走在御花園中,輕塵始終不緊不慢的跟著,頭也始終是低垂的,只是偶爾擡頭看看皇帝走的方向,沿路跟著。
而吳永連跟在輕塵身後,低低唸了一聲“阿米託佛”,隨即欣喜道:“奴才就知道,也只有娘娘,才能解救皇上。”
輕塵並沒有說話,偏了頭往一旁的花圃看去,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一抹堇色的花,倏地頓住了腳步。
輕霧。原來這皇宮之中,也種著這種花。
她記起那一次在綠柳山莊,她欺騙蕭霖喝下入了輕霧的酒水之後,他那悽迷而又疼痛的眼神,現在向來,如同一根刺,生生的扎進她心中。
疼痛,就此便生了根。
那個孩子,小時候眼中滿是陰鬱,長大之後,反倒擁有了一雙純淨的眸子,配上他年輕清俊的臉龐,再加上眉宇間偶爾不經意顯露的憂傷,其實只需一眼,便足以讓人心疼。
她曾經生生忍住的心疼,卻終於在再次想起那個他的容顏之後,氾濫成災。
“怎麼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輕塵這纔回過神來,轉臉看向他,卻發現他懷中的丟丟已經不見了人影,而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吳永連也不知去了何處。
“朕叫吳永連帶丟丟去另一邊玩耍去了。”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答了一句之後,又道,“就在養心亭那邊,你若是擔心,可以過去看看。”
說罷,他再次轉過了身,繼續往前走去。
輕塵看著他瘦削的背影,禁不住眼淚上涌的衝動,擡手在眼角拭了拭,卻還是隨著他的腳步往前走著。
皇帝一路走著,終於在一片假山處停下了腳步,目光在迂迴的小道間來回逡巡著,逐漸變得憂傷起來。
輕塵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聽見他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裡是霖兒小時候很愛來的地方,他總喜歡在這裡玩捉迷藏,卻又不屑於和那些內監一起,因此總是來纏著我。我幾乎每天都要帶他過來,看著他玩得滿頭大汗,眼睛卻總是那樣亮……”
“他小時候很愛笑,可是自從八歲那年之後,他幾乎沒有再對著我笑過。我知道他怪我,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要這樣懲罰我,他竟然拿自己的性命來懲罰我。”
他緩緩的蹲下~身來,像一個孩子一般的抱著自己的頭:“我知道是我錯,通通都是我的錯,霖兒,對不起……塵兒,對不起……”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然而周圍極靜,輕塵還是清楚的聽到後面那幾個字,身子也爲之一僵。
她不知道他爲何而說對不起,可是她卻清晰地聽到,自己心中有什麼漸漸裂開的聲音。
緩緩上前,她一言不發的站到他身前,良久之後也蹲了下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分明一顫,卻依舊沒有擡頭,許久之後,方纔低聲道:“塵兒,我知道你並非心甘情願留下……你無須這樣,你要走,我不會攔你……”
輕塵深深吸了口氣,拭去眼角的眼淚,輕聲道:“再去看看他吧,我知道你想去看他。”
然而,他去看蕭霖,卻沒有讓輕塵陪同,只是獨自一人緩緩朝著雍陽宮走去。輕塵也沒有再跟著他,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方纔轉身往回走去。
皇帝沒有想到,他在將近午夜時分回到承乾宮之時,居然還會見到輕塵。
彼時,她用手撐著額頭,靠在貴妃榻上假寐,眉頭輕蹙的模樣,讓他無端的心疼。
沒有回頭喚吳永連,他放輕了腳步走上前去,取過了一件自己時常披的衣衫,輕輕搭在她的身上。
然而就是這輕輕的一下,輕塵便已經睜開眼來,目光與他相視著。
她眸色清寧,而他,卻苦痛深沉。
片刻之後,他直起身子,轉身看向外間,沉聲道:“吳永連,送……她回惠清宮。”
那一頓,他原是想說“皇貴妃”,可是心中卻驀地閃過什麼,纔想起她已經不算自己的皇貴妃了。即便他從未下過廢妃的旨意,可是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她都不再算是他的妃嬪。
如今的她,是屬於她自己的。他也不再如從前那般,有強迫她的力氣。
聽到聲音,吳永連匆匆來到內寢門口,見了裡面的情形,卻是愣住了,彷彿聽不懂皇帝在說什麼。
“你聾了不成?聽不見朕方纔說了什麼?”皇帝負氣道。
“是。”吳永連慌忙答應著,又覺得不甘,“可是……”
正在此時,輕塵已經緩緩站起身來,將皇帝的那件衣衫放到一邊,淡淡看向吳永連,道:“吳公公,你先派人送我回去罷,那些飯菜,你讓人熱一熱。”
語罷,輕塵低了頭,繞過皇帝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