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到達醫院的時候,提前一步過來的藤原廣雄和幾位叔叔與藤原道隆的對峙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紫才走到門邊,就聽到病房裡一道女聲在厲聲喝斥。
“別再吵了,父親需要休息。”
一向溫順的夢華姑姑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啊,紫推門進去,在她出現的一瞬間,所有人注意力就都落在了她身上,儘管都只是匆匆一瞥,可敵意卻已然高漲。
“廣雄哥哥,求你別再鬧了,再怎麼說,紫姬也是你的女兒啊。”遠藤夢華懇求著。
藤原廣雄不由自主地看向紫,被那雙紫色的眼瞳看得一陣心虛,“……她纔不是我的女兒!我沒有這種長了紫色眼睛的怪物孩子!”
“哥哥,你這話太過分了!”遠藤夢華氣憤地說道,隨即擔心地看著紫,但出乎她意料,紫並沒有受到傷害的樣子。
“我不是你的女兒?那父親大人認定的孩子是誰?藤原司,對不對?”紫在病房裡附設的沙發上坐下,事不關己一般,手指纏著一縷頭髮繞著圈,“比我只小一歲的男孩,父親大人何時偷偷地將他入籍了?”
被說穿了最隱秘的事,藤原廣雄開始惱羞成怒,“那又怎麼樣,阿司是我的血脈,我的兒子,我要做什麼還需要向你報備?”
“是不用,如果祖父承認了這個孩子的話。”紫玩著頭髮並沒有擡頭,但淡淡的壓抑感從她身上蔓延出來,連空氣都開始變得緊張,“如果祖父沒有承認,那麼,想要讓他成爲我們藤原一族的人,就必須得到現任族長的允許,父親身爲嫡系,不會連這一條族規都不記得吧?”
“沒錯,但是族規裡還有這樣一條,在藤原集團裡掌握優勢股權的一方可以向長老們提出族長的更換,以及——一旦被罷免的族長,永遠不得第二次登上族長之位。”
“我記得,現在藤原集團最大的股權還是在我手裡的吧。”一直冷眼旁觀的藤原道隆冷冷地開口說道。
“父親不是在生病嘛,老糊塗了也是有可能的,你說的話可算不得數。”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遠藤夢華護在父親牀前,但她人微言輕,說的話根本沒有效力。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夢華,你已經不是藤原家的人了,至於紫,跡部家少夫人的位置也夠你吃穿一生的,還是乖乖地聽父親的話吧。”
“你這個不肖子!”藤原道隆拿起手邊的杯子向長子砸去,原本就衰弱的心臟禁不住他的怒氣,正在發出悲鳴。
見藤原道隆捂著胸口癱倒在牀上,藤原廣雄慌了,“父親,你怎麼了?喂,別嚇唬我們啊!”仗著醫生的保證,他纔敢如此肆無忌憚,要是藤原道隆現在死了,對他可是半點好處都沒有,他驚慌地大叫了起來,“醫生!”
漫長的等待時間裡,紫安靜地等待著那個早已知曉的結果,遠藤夢華已經哭暈過去了,枕著紫的肩膀的她,眼角還帶著淚水。
“明明說是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怎麼會!”藤原廣雄一手握拳擊打著手掌,在手術室外焦躁地走來走去。
他們兄弟幾人的控股雖然不少,但是掌握第一股權的仍舊是藤原家的總帥——藤原道隆,他若有個萬一,遺囑的內容猜也知道,紫一下子就可以得到超過百分之三十五的控股,大概還有老人個人的大量遺產,以及只有族長才能得到的,據說傳承了千年的財產。
遠藤夢華悠悠醒轉,她朝著哥哥們聲嘶力竭地叫著:“父親要是出了什麼事,都是你們氣的,你們這些劊子手!”
“你也安靜一下吧!”藤原廣仁搖搖頭,聲音卻相當軟弱。
——他們無法想象,失去藤原道隆的藤原家族、藤原集團會變成怎麼樣。只有在面對瀕臨失去的時刻,他們才感到了恐懼。
手術指示燈又一次暗了下來。一位醫生從門裡走出來,拉下口罩搖了搖頭。
——回天乏術了。
“誰是藤原紫姬,病人要見你。”
“到最後,到最後都還是你!”藤原廣雄指著紫,咬牙切齒地說道,他轉過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被留下的幾個男人面面相覷,手足無措,但到底還是留了下來。
紫向著手術室走去,腳步越來越快,幾乎是衝了進去。氧氣罩和手術設備都被移開,只有那位曾經君臨政界的老人孤零零躺在手術檯上,奄奄一息。
“……幾點了?”
紫完全沒想到藤原道隆會問起時間,一愣,一旁的護士立刻遞上手錶。
“是兩點一刻,祖父大人。”紫的聲音在顫抖,她緊緊握住了老人伸出的手。
“……是嗎,還好……”即使虛弱,藤原道隆也還是試圖對孫女露出一個笑容。
紫一下子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胸口鈍痛,眼淚衝上眼眶。
她的生日已經過去了。祖父在最後的時刻心心念唸的,竟然是不想給她的生日增添不好的回憶嗎?
“……讓你從美國回來,真是……太好了……”老人努力地擡起頭,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微弱,終於——
——握著孫女的手,溘然長逝。
紫以顫抖的手合上逝者的雙眼,突然撲在老人身上,失聲痛哭。聽到她的哭聲,門外的幾個人靠著牆壁,頹然倒地。
藤原道隆的死亡是被納入預算之中的,死亡是任何人都無法戰勝的對手,將自己的死亡作爲孫女掌權的鋪墊,這是藤原道隆最後的劇本。
律師以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對著表情各異的家屬們宣讀了老人的遺囑,夾起公文包離開。
除了一部分不動產之外,藤原道隆名下的財產基本都留給了紫,當然也包括那讓人眼紅的公司證券。過戶手續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她在一夜間成爲了身價最高最年輕的繼承人。
紫對刺在身上的怨毒目光全部視而不見,井井有條地做著她該做的事。
葬禮的委員長是紫的叔公,即藤原道隆的弟弟。名義上是這樣,但叔公大人畢竟也年紀不輕了,實際上的工作都由紫接手。在聽過那樣的遺囑後,藤原兄弟根本沒有幫手的打算,能不搗亂已是忍耐的極限,只有遠藤夢華在幫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遺物的整理、葬禮程序的確認、名單的核對、財產的清算……
也許只有以忙碌來填滿所有空閒的時間,紫才能不去想——這個龐大的家族裡,她唯一的庇護已經逝去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