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煙雲不盡頭,大江東去水悠悠。
夕陽一片寒鴉外,目斷東西四百州。(引)
望雲城,位於北郡以北靠近冰原方向,距扼守在入雲山脈的那堵城牆一百二十里,乃是來往行商散人出入冰原的必經之地。
據聞,上古時期,尚有神魔存在,此地乃是一處重要戰場,每逢大戰必有神魔隕落,血染大地,因而此處大地如血,千里荒涼,全無生機,每逢夏秋陰雲蔽空之時,更是陰風怒吼,天降血雨。
而古老相傳,神魔皆爲不老不死之輩,因此戰火持續無數歲月,後來,有天帝者,乘九龍之攆,揮至尊之劍,斬魔酋於極北之地,並以無上神通將整個極北之地冰封萬里以鎮之,命天將者領旗以守,唯獨將魔酋之首投於此地萬丈深淵之下,化手中神劍封之,魔酋既死,天帝乘攆而歸,大戰自此消弭。
此後歷經無數歲月,神魔無蹤,人類繁衍,而那處天帝投劍之地,卻是方圓百里草木繁茂,鳥雀振翅,生機勃勃,甚至此地之物更要繁盛於神州九郡任何一地。
直到八百年前,天日無常,連旱三載,冰原又莫名川水倒流,使得此地天險化爲坦途大道。中原腹地,商帝昏庸,國亂之勢漸起,而蠻人實力卻空前強大,以兵五萬駐於蒼關外佯攻,由蠻人大祭司親自領鐵騎二十六萬自此直接切入中原腹地,一時間,災禍連連,生靈塗炭,神州九郡恍若地獄。
蠻人僅僅半載便攻下整個神州七郡,中原百姓被肆意屠戮,有英雄者,揮劍而起,三月聚兵,苦戰六載,最終於此地與蠻人決戰,此戰廝殺月餘,慘烈至極。當真是:百萬兒郎橫屍地,血流漂櫓戰未休。此戰之後,蠻人大敗,此人率領殘兵長驅直入逐蠻人於極西之地三千里,蠻人自此一蹶不振,幾無部落出現。
此人歸時,駐兵於此,見到千里赤土,而無數袍澤屍骨未寒,復望神州大地一片瘡痍破碎,於是劍指蒼天,怒吼曰:“天地無情,神魔俱隕,然人不可抗乎?天地無常,人心恆在,自此之後,任你川水倒流,烈日懸空,我輩子孫當拒敵於望雲之處”隨即召集流落難民於此地建城以祭無數英魂,並以重兵鎮守。
及至歸時,萬民跪拜,此人順應民意建立帝國,是爲靈始帝離元昊,離元昊在位三十載,即將歸天之時,兀自心憂此地,因此下了最後一道旨意:於望雲城與入雲山脈之間建造城牆以備無患,話落人去。其後數代君王皆是雄才大略之輩,因此一直執行著這道旨意,方有了如今的望雲城與那道不見始末的高牆。
離凡塵坐上馬車,一路前行,看著車窗外一望無垠的紅色赤土,心裡兀自感嘆著這天下之奇。雖是中午出發,但因路途平坦,距離也不是很長,而夜晚是狼羣出沒的時節,這大隊人馬也並未歇息,只是稍微放慢速度,有那護衛騎馬舉著火把一夜護送,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這一行的大隊人馬便到了望雲城外。
此時的望雲城在一片曦光中以無比雄渾壯闊的姿態屹立於這片荒涼的大地上,整個城池看上去顯得無比高大,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瑰麗,迎面而來的滄桑同時給人一種莫名的厚重感。
那一縷晨光此時照著這座龐大的城池,照著那些經歷歲月侵蝕在牆體表面留下的痕跡,緩緩升起,逐漸變亮,而這座承載著衆多英魂的城池也將那些隱於暗處的面容一寸寸顯露出來,以一種霸絕天下的強勢姿態穩穩的矗立在那裡。
離凡塵在車馬停下時就已經下了車,此時看著這座沐浴在晨光中的城池,不由得一陣心情激盪,在這一望無際荒涼無比的赤紅色大地上,一座歷經數百年風雨的古城緩緩將黑暗一寸寸逼退,將自己的面容呈現於光明之中,宛若屹立於天地之間,似那長存的浩然正氣一般,這樣一種場面,不僅僅是離凡塵,即便那些常年來往於此的行商依舊是感慨萬千,只覺得身心也同這望雲城一樣,在此刻變得寬廣無比,一時間胸臆之中豪氣頓生。
等到那輪紅日整個跳出來並且往上爬了很久之後,這座城池那兩扇同樣厚重寬大的鐵門纔在一聲聲沉重的“咯吱”聲中緩緩打了開來,這兩扇門竟然要用軍士使用轉盤才能緩緩拉開。
隨著城門打開,數十個黑甲軍士在一名校尉的帶領下魚貫而出,分兩行站列,又有幾人出來將城門外的據馬搬開,守在了那裡,之後裡面等候的人與外面這些人則緩緩排隊等候檢查放行。
離凡塵這次可不想跳牆進去,雖說以他的修爲上這面牆也無不可,但一則這牆實在有些高,二則在這四處荒涼的大地上爬這堵高牆肯定會被發現,到時候一陣亂箭還不***下來。因此在衆人準備進城時,他又回到了馬車上,看能不能矇混過關。
等了沒多久,馬車在一陣輕微的晃動中往城內走去,路過城門時照例停了下來,那駕車的漢子似乎與這些守衛挺熟的,還招呼了聲,那守衛檢查到這行人時,對這隨行的幾輛馬車似是挺放心的,只是掀開簾子往裡面看了看,然後就往後去了,車子再次緩緩啓動,駛進了望雲城中,離凡塵也暗道一聲僥倖,他方纔已經做好了跳車跑路的準備,沒想到竟然真就這麼進城了。
馬車進入城內,離凡塵也不多留,當即就下了車來,站在地上掃了一眼城門,回過頭正要看看四周情形,就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轉身往城門處看去,只見兩個人從那裡跑了過來,這兩人一身粗布灰衣,做小廝打扮,一人離凡塵卻也識得,正是張亞敏身邊的幾個僕役之一,那人上來對著離凡塵彎腰行禮道:“離公子,可算等到您了”
離凡塵一聽奇道:“你們在等我”
那小廝道:“可不是,上次您突然不知所蹤,我們掌櫃的特意在那裡等了兩日,後來實因時間緊迫才又匆匆上路,但是不放心您,就讓我們四個等在這裡看您會不會來,沒想到果然等到了”
“你們四個,還有兩個呢”
“那兩個在雲關等您呢,不知道爲什麼沒遇到,讓您自己個兒過來了”
“雲關”聽到這倆字離凡塵皺皺眉想了想問:“可是那出了入雲山的那道牆”
“正是”
離凡塵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叫雲關啊”
那小廝這時往前走了幾步彎著腰道:“公子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困了,您先這邊請,我們掌櫃的已經都安排好了”
離凡塵點點頭隨著那小廝走了幾步,突然停住步子問:“我沒路引啊”
那小廝聽到這個笑道:“嘿,這您就別操心了,城中的客棧正是我們掌櫃的產業,至於路引掌櫃的也替您辦好了,就放在替您準備好的房間內”
離凡塵笑道:“你們掌櫃的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這裡”
那小廝道:“掌櫃的沒說,只說您一定會到這裡來,所以我們這些天一直守在門口”
聽到這裡離凡塵也不再多問,笑了笑繼續跟著往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看著這城中景色問道:“你跟我說說這‘雲關’和這‘望雲城’”
聽到這話,那小廝想了想道了聲“好”,隨即卻是先沒出聲,好一陣子才道:“這雲關其實也沒什麼講究,本來是沒名字的,主要是前朝大帝爲了阻擋蠻人所建,跟雲關相同的城樓關隘在這段城牆上也有很多,都沒名字,只因這處經常有人行走,大家後來爲了方便就私底下叫了雲關,慢慢就傳了下了”
那小廝說完吸了口氣,語氣一轉有些沉重的道:“至於這望雲城,要說的太多,小人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就簡略說說這城中佈局吧”
離凡塵點點頭道:“也好,關於這望雲城的來歷我倒是知道一二”
那小廝擡起頭看了看這望雲城四周,竟然露出了一絲悲憤,那憂國憂民的樣子何等的熟悉,離凡塵見此不由一笑,暗道:“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僕人”
這時聽得那小廝語氣有些低沉的開口道:“這望雲城其實是我神州九郡一段恥辱的記憶”說完停了一下,隨即似是醒悟過來,急忙轉過頭對著離凡塵行禮道:“小人失禮了,公子勿怪!”
離凡塵見到那小廝此刻的樣子,竟然絲毫笑不起來,竟然莫名的生出了一種敬佩感,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卻依舊用他那微弱的心去愛著這片土地,爲了國家繁盛而開心自豪,爲了國家蒙羞而黯然低沉,見到小廝彎腰道歉的樣子,看到他如此卑微的活著,離凡塵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急忙擺手道:“不必,你做的很好”
小廝道了聲“謝”後恢復原有的語氣道:“這望雲城在原有的那片綠地之上建立,靠近城門處十里是建在了綠地之外,是駐軍訓練以及軍營所在,不過用了高牆封起來而且距離這條主幹道有十丈距離,所以外人看不到,也不許靠近,其餘地方則全在綠地範圍之內了,城北是將軍府以及府衙所在,唯獨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塊忠魂碑,這也是當年大帝所留,城南則是做買賣開鋪子的地方,往東去則是住處,至於再往後雖然也在城牆之內,但是全部屬於耕地了,畢竟這裡運輸糧草不是那麼方便,這綠地內的作物長起來卻要比外面的好很多,所以雖然只有方圓四十里的耕種土地,也能勉強養活這一城的人”
聽到這裡離凡塵問道:“這城如此堅厚高大,又能自給自足”
那小廝似是知道離凡塵想問什麼,嘿嘿一笑道:“這個就不是我們能夠操心的了,而且駐守在這裡的軍隊可是從未有過任何其他舉動,無論誰是皇帝,這裡都不會變。這裡跟中原腹地比起來算得上是比較辛苦了,很多人都是生於這裡,死於這裡,甚至一生都未出去過,大部分居民也都是士兵家屬,幾無外人,若不是有這條商道,這裡就是一座典型的軍事孤城,而他們只怕早已被遺忘了”
離凡塵看著腳下赤紅色的土地,聽著小廝最後的那“遺忘”兩字,以及不遠處高牆內那些軍卒不時傳出的操練聲,不由想起了上官慕白曾說過的一段話:“這天下,每個人都有他活著的意義,沒有誰是在無謂的活著,無論正邪,無論種族,他們都在自己的世界裡活著,或許很多人看起來很渺小,微不足道,但正是這無數微不足道的人構建了這整個天下的繁盛昌平,掌權者有其存在的必要,而普通人也有他活著的意義,無論你是否銘記或者遺忘,他們都那樣默默活著,這本應極好,卻奈何人心無常,常常自誤”
離凡塵正想的出神,那自出現後就消失的另一個小廝不知從那裡駕了一輛馬車過來,旁邊這個躬身道:“離公子請上車,這進去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離凡塵對著兩人道了聲謝後,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座雄偉的城樓,擡步進了馬車,這兩人駕著車往城內居住之地走去。
此時,這條原本空蕩蕩的通道上已經多了很多身影在來回走動,有平民,有行商,有武者,有軍卒,有男有女,有善人,有惡人,有功成名就之人,有平凡渺小之人,形形**的人如往常一樣活著,構建著屬於自己的世界,頭上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延伸,相互交錯分離,猶如一場場無聲的風景,亦如一場場無聲的戰爭,而離凡塵遠去的馬車,便如陷入了這場戰爭中一樣,被漸漸淹沒、消失。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