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要開進北平城,三〇八旅的兵士們懷了凱旋的喜悅摩拳擦掌,幾位當年隨老帥鑽山溝出來的老人私下高興的同鬍子卿逗趣說:“娃兒,等進了這皇城呀。老叔們帶你好好去那八大胡同見識見識?!?
子卿一陣面紅耳赤,但這些老人都是父親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是私下玩笑,子卿也只有笑了應承幾句。
“哈哈,娃兒,別羞呀。當年叔叔大爺們隨你老子鑽山溝打天下,那得勝回來是大罈子的高粱燒灌個不醉不歸,再去那窯子裡快活三天三夜,呵,那日子比神仙還美。”
“娃兒,是小子不去那地方算男人嗎?”衆人說罷一陣放肆的狂笑。
霍文靖聽聽皺皺眉,板了臉藉口把子卿叫到一邊。就聽身後有人啐口塗抹罵了說:“他霍鬼子算什麼東西,也配跟小順子耍臉色,給誰看呢?”
霍文靖回頭瞪了那些營長、團長一眼,推推搡搡的把子卿拉到一邊。
不等霍文靖開口,子卿就明白他要說什麼:“霍哥,孝彥不過同他們應酬幾句,也總不能太不給叔叔大爺們面子,畢竟是老人。孝彥不會亂來的。”
霍文靖這才微露笑容罵了聲:“知道就好,我還好說,就是你別去惹小七拾掇你纔是?!?
“遵命!”子卿立正敬禮調皮的模樣,忽然又沉下臉正經的說:“今天孝彥下過命令了,軍隊進城秋毫無犯。若是發現誰姦淫擄掠或是醉酒鬧事敗壞奉軍名聲,就拿直屬長官和營長試問,我只拿營長說話。”
“好呀!”霍文靖欣慰的說:“子卿動作麻利呢,我說你爲什麼忽然下令讓軍隊在城外修整一天再入城,看來早有伏筆。依我看,還要發些安民告示,一來安定民心,二來樹立東北軍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那是,我那三天的禁閉不能白關?!弊忧湮E下頜,驕傲的樣子。
霍文靖知道子卿是指講武堂畢業前被他老子胡大帥關禁閉的事,想想這不過不到一年的時間,子卿卻如雨後筍芽一般飛長。
又聽子卿說:“文告都貼出去。不過我貼的是奉軍入城秋毫無犯;直隸荀世禹聯軍卻貼的是重金懸賞於遠驥的人頭,開價十萬大洋。孝彥早上還跟七爺說,也不知道小於叔躲起來沒有?”
霍文靖心裡暗歎,於遠驥前番險些殺掉胡云彪,那夜把子卿急得痛不欲生的,如今事情沒過多久,子卿居然心地寬恕的還爲於遠驥的安危著想。很多人面對背叛自己的人都是“殺無赦”,可子卿心裡還始終有著這份純真的情感,霍文靖也不由嘆息了一聲問:“小七呢?”
子卿撇撇嘴,促狹的說:“早上神神秘秘說進城去,不許我跟了去?;粝壬鸂懯颤N不查查,七爺他是不是去了八大胡同了?”
“切?!被粑木覆恍嫉溃骸鞍舜蠛切┴浬苋胄∑叩难??”,話是這麼說,霍文靖已經十分清楚小七去做什麼了,怕小七弟也是個如子卿一樣的“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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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軍全線潰敗,兵敗如山倒。直隸和奉系的軍隊大兵壓境,兵臨北平城下。
秦瑞林在東交民巷的公館也是氣氛緊張異常,僕人們神色慌張的打點著東西,只等了老爺一聲令下就作鳥獸散狀去逃命。
秦瑞林在房間裡咆哮著:“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我看他陳震天、胡云彪還敢拿我怎麼樣!”
於遠驥進門,立文、立峰兄弟跪在一邊,恭敬的叫了聲小叔,眼裡是淚,似乎對老父的倔強毫無辦法。
於遠驥一身齊整的白色夏布長衫,來到秦瑞林總理身前跪倒:“大哥,淮軍兵敗,遠驥百死莫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大哥若是不肯避險離開,遠驥只有以死明志?!?
於遠驥擡起眼,淚水悽楚滑下,秦瑞林看了他一懷苦澀:“黑虎,你起來,大哥不怨你。天意如此,怎麼能怪你呢?你起來,你要快點離開這裡,荀世禹這些小人是容不下你的?!?
立文、立峰兄弟忙跪勸小叔於遠驥速速離開,秦瑞林忽然一腳踢開秦立峰:“逆子,你滾,你還有何面目來面對你小叔,面對老父!”
秦立峰欲哭無淚,被大哥立文從屋裡推出來:“二弟,你就回避一下,別讓爹和小叔見了你煩心又責罰你?!?
晌午,立峰落寞的來到屋外透氣,卻見小叔於遠驥一襲長衫,坐了輛敞篷車要出門。
“小爺,這外面多亂,您還是別出去了?!惫芗一琶ψ钄r。
連門口擦鞋的小童都知道,直隸兵已經部分開進了城門,各個城門和醒目的地方都貼滿懸賞禍國殃民的戰犯的榜文,首犯就是於遠驥,懸賞十萬大洋取於遠驥項上人頭。天價的賞金招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秦府上下都是憂心忡忡,禁止於遠驥隨意外出。
“我去去就回?!膘哆h驥氣定神閒,如平日出去玩耍時一樣的自然。
“小叔,請您在家候候吧,爹那邊如果……”秦立峰一臉憂鬱抓住車門,制止小叔膽大妄爲的冒險舉動。
於遠驥一臉淺笑,瞥了一眼秦立峰,釋然的說:“真能取我於遠驥性命的怕不是敵人?!?
推開立峰把住車門的手,於遠驥的車從秦立峰身邊擦過,立峰愣愣的立在門口,目送小叔的車消失在道路盡頭。
於遠驥先去銀行取錢,隨即轉去琉璃廠。一路上兵荒馬亂的景象,有些店鋪已經停業。
“哎呀,於司令,您怎麼親自來了?”汲古閣書店的老闆驚愕的看著於遠驥,手忙腳亂的忙吩咐夥計速速落門板停業,以免被人察覺傷及於遠驥的性命。
“於司令,這,滿大街的文告,您沒見嗎?這直隸那邊在懸賞您的~~~”
“人頭是吧?”於遠驥泰然自若笑了說:“就是懸賞我於遠驥的人頭,我也總要來把賒欠的帳還上呀。這顆頭若真被賊兵索了去,這帳可不成了倒帳了?老闆總不能追了於某去陰曹地府討債吧?”
見於遠驥談笑自如的樣子,敵人的刀都要架到他脖子上了,他還坦然的在這小書店裡徘徊。店老闆即擔心又佩服不已,於遠驥又隨便選了幾本書,才悠然的坐車離去。
於遠驥的車纔到東華門,直隸大軍就開進了城,司機絲毫不敢耽擱,加緊了開回東交民巷秦瑞林公館。
“遠驥!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秦瑞林一見於遠驥歸來,雖然懸著的心平靜不少,臉色卻是怒容不改,指了於遠驥的鼻子就罵:“你知不知道荀世禹的隊伍進了西直門了,你去哪裡了?”
“呵呵,可惜沒能跟他打個招呼,我去和平門買兩本書,順便給店老闆還錢。”於遠驥說得閒在,氣得秦瑞林揮了手要打他,被於遠驥調皮的一笑閃開。
“於叔,能否聽漢辰一言,於叔還是去隔壁的日本公館暫時避難吧?直隸的人進城,於叔無論如何要保存實力?!?
於遠驥挑眼看看立在書案旁的漢辰,手中的筆如走龍蛇般落在宣紙上落兩句詩——“購我頭顱十萬金,真能忌我亦知音?!?
“好詩句!好豪情!”楊漢辰心中暗歎,於遠驥果然是豁達的英雄,卻有吞吐包含宇宙的氣魄。真正能忌憚他才華的人,不惜十萬大洋的重金來索取他於遠驥項上人頭的人,怕也恰恰是天下的知音。
“明瀚,你走吧。不要再回外蒙,因爲那邊大勢已去。於某敢斷言,怕這片土地不久又要淪喪了。”
漢辰不喜不怒的表情:“司令,漢辰追隨司令左右?!?
“你回龍城,回龍城最安全,也對日後最有用。”於遠驥堅持說。